熊熊烈火吞噬大雄寶殿,烈焰沖天。
全寺僧衆徹夜舀水撲救,待最後一縷火星湮滅,方才疲憊地駐足,望向劫後焦黑殘破的佛殿。
天光乍現,透過斷檐傾灑而下,映在那巍峨肅穆的釋迦佛上。金衣褪盡,烈焰炙烤之下,佛身僅餘焦黑銅色,胸腹間裂開一道猙獰裂隙,竟微光流轉,白煙袅袅未散。
忽聞一聲巨響,佛像徹底崩裂,數不勝數的金錠裹着尚未完全凝固的銀漿,自裂口傾瀉而出,翻滾墜地,金銀交映,恍若自異世而來的金銀河川。
衆僧駭然,目光呆滞,立于原地。良久,竟無人敢言。
賬冊現世,東窗事發。
僧錄司與樞密院都承旨暗中買賣度牒,巧設名目,操弄僧籍。更精心策劃“禦賜紫衣僧”之制,為世家子弟僞造“神迹”,騙取僧官身份,使其籍僧入仕,攀附權貴,直登廟堂。
貪墨銀兩累積逾百萬,斂财無度,驕奢淫逸,天子勃然震怒,命刑部、大理寺徹查此案。
案卷鋪開,竟牽涉全國五百餘名世家公子,皆出身顯赫,遍布名門望族。其中三成早已登堂入相,或身居僧官,或步入廟堂,權勢滔天,朝野震動。
僧錄司、樞密院、禮部諸人難逃法網,或流放邊陲,或囚禁诏獄,或立斬午門。
然而贓款去向成謎。
清算之下,金錠數額無虞,唯銀錠、珍寶、銀票等物卻似被烈焰吞噬,化作灰燼,随一瓢瓢冷水滲入焦土之中。
……
新宅地下暗室,谷星癱在軟榻之上,一張一張地數着手中的銀票,指腹摩挲着細膩的紋理,心頭一片滿足。可數到後來,她竟覺不過瘾,索性翻身而下,拖着那條瘸腿,直接摔進一片銀錠之中。
沉甸甸的銀塊砸在身上,冰冷而真實,她閉了閉眼,心跳不由得加快,久久未能回神。
錢去了哪裡,當然在她這裡。
她與淨寂做了交易,以揭露此案,換來賬冊的下落。
可當她抵達那大雄寶殿之下時,望見四面八方湧來的金光之時,她猶豫了。
忽然覺得,蕭楓凜這活計,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
可她不是蕭楓凜,她也不想做蕭楓凜,她要一些辛苦費。
她深知賬冊若丢,蕭楓凜定不罷休,自己說不定也小命難逃。
既然如此,她便需要一些意外。讓贓款的去向徹底成為謎團。
她命雲羌将佛像内部值錢且輕便的财物盡數打包,而後順着地下水道,将金銀悄然運往城内新宅。
至于她自己,則留在大雄寶殿之中善後,點火之後逃跑演戲。
所幸蕭楓凜雖有所懷疑,卻似未将矛頭指向她。
昨日,他甚至還托阿信送來一些治療腳傷的草藥。
然而李豹子得知她這筆金銀的來曆後,憂思難寐。白日奔波勞碌,夜晚獨坐亡妻墳前,借酒澆愁,終日愁眉不展。
轉眼間,新宅遷入的吉日已至。李豹子于堂屋設供,擺三牲果品、糕點香燭,焚香叩拜,祈願安居順遂。鞭炮齊鳴,紅漆牌匾高懸,三人皆是喜色滿面。
新居落成,自該宴請賓客。可三人之中,一個六親盡殁,一人爛活;一個異世而來,無親無故;一個身份成謎,緘口少言。
請帖雖也送至蕭楓凜那處,卻聽聞度牒之案牽涉甚廣,他分身乏術,隻命阿信送來賀禮。
谷星立于門前,正捏着爆竹玩耍,忽然擡頭,恰見閑無憂立于街頭,手中一顫,險些讓爆竹當場炸開。
她扶着外牆,拖着瘸腿上前,瞪眼問道:“你可知長雲寺前些日子走水?”
閑無憂微微一笑,點頭應下。
谷星眉梢輕跳,眸光微眯,半晌方低聲問道:“莫不是因你未奉銀錢,方痛失住持之位?”
這一路奔波,她倒也瞧出那長雲寺主持相貌尋常,觀之不過是個慈眉善目的五旬僧人,然人不可貌相,誰知那方丈心性如何?
閑無憂聞言,嘴角笑意不改,未作答複,隻自袖中取出一物,輕輕遞予谷星。
她接過細瞧,竟是一張“佛光普照”符。
谷星心頭微微一跳,略顯心虛地笑了笑。她這回把長雲寺攪得天翻地覆,如今若在家門前懸挂此符,庇佑與否尚難定論,反倒擔心是否會遭雷劈。
閑無憂贈符後,轉身欲走,谷星捏着符紙摩挲幾下,忽然喚住他,從一旁手提袋中取出一隻油潤金黃的雞腿。
這雞腿本是備給蕭楓凜的,想着他若是公事繁忙恰巧路過,便可捎上。未曾想,蕭楓凜未至,倒先撞見了閑無憂。
“便宜你了。”她随手将雞腿塞入閑無憂手中。
方要收回手,忽而想起一事,皺眉問道:“和尚能吃肉嗎?”
閑無憂垂眸瞧着掌中雞腿,反問:“有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