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榮祖也不想接這話。
在他眼裡,搞藝術的多少有點理想主義,阮仲嘉生在這樣的人家當然可以大談特談,前提是待在自己的社交圈裡。
還是有點不忿,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好友另結新歡的醋意,趁中場休息,他突然開口打趣:
“那你和這些朋友出去怎麼辦,按你的消費吃窮人家,按他們的消費,我怕你吃壞肚子。”
“從前我們在加拿大,學校附近墨西哥老叔做的熱狗也沒看你少吃。”阮仲嘉反駁。
龐榮祖輕笑一聲:“文華的輝師傅還能做好了送燴到家,回來之後動不動就點人家酒店外送的又是誰?”
見他啞火,又補了一句:“你本來就是那種為了一盅雞湯搭頭等艙的人,何必去結交那些要自己去遷就的階層,不累嗎?”
阮仲嘉急得面紅耳赤,卻也反駁不出來,這話雖然沒有指向,在他心裡卻句句指向男朋友,他需要說點什麼,去證明自己沒有做錯決定。
“人和人之間,不是這麼簡單就能定義的。”
龐榮祖這晚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要他認輸,一改平日吃喝玩樂不用腦的狀态,忽然福至心靈,大概是記起自己還有一張砂紙*,并非全然的纨绔,勸人也懂得講方法了,幹脆将自家老哥的陳年往事和盤托出。
“Alex當年在蘇黎世讀書,結識了一個同樣來自香港的女學生——好像是住北角那邊,還是唐五樓——我的腿這輩子就沒踏進過那種地方。
“兩個人情投意合,尤其是天天聊些電影哲學、酸詩豔詞。
“Alex當她是文青女神,湯唯再世,兩個人好了幾個月,sem尾*約好一起返港,這時候第一個分歧出現了,女生不想花他的錢,Alex隻好陪着一起坐經濟艙。
“整整二十六個小時,中間還要轉機,腿都腫了。他都是龐明耀了,為什麼還要去受這種苦?就為了省五千,五千什麼概念?家裡灣流一顆螺絲就這個價錢吧。
“所以不到一年,Alex就分手了。”
下半場即将開始,觀衆歸位,周圍貴賓坐下整理着裝不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
龐榮祖見阮仲嘉依舊不說話,最後抛下一句:
“像我們這種人,不要自找苦吃。”
“CUT!”
最後一場戲是外景,拍闆聲響起,是日工作宣告完成。
醞釀了一整天的密雲團着閃電,嚴格來說不算室外戲,工作人員從容地将器材收起。
駱應雯氣定神閑地取下道具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旁邊徐棟明還坐着,好像有話要說。
今天在北角碼頭拍攝陳朗和高順攤牌的戲份,老舊渡輪碼頭人煙稀少,他們坐在紅色的聯排塑膠座椅上對峙。
麥沛标和攝影測量過光線角度,取景框五五開,兩個主角一個被光線籠罩,一個隐沒在陰影裡,鏡頭語言給足了隐喻,旁邊廊柱上壁挂風扇一頓一頓地搖頭,背景音隻有渡輪開出時的轟鳴。
“要不要一起去抽根煙?”徐棟明大概是煙瘾犯了,下巴一揚,示意角落有個吸煙區,開始掏口袋。
駱應雯想了想,拒絕道:“不好意思棟哥,最近開始戒煙了。”
徐棟明動作一滞,撓了撓耳後,“也好,戒煙好啊……我也不是瘾那麼大的,不過有時候死活想不出來,得猛抽一頓……”
駱應雯笑了笑,“理解的。”
“那你這兩天狀态挺好啊?我感覺比之前紮實,怎麼想的?”徐棟明最終還是将煙叼在嘴裡,也不點煙,拿着打火機的手一下一下蹭着椅背,動作有點焦慮。
“就是開始代入去揣摩明仔的想法……最近和朋友聊天時回溯了一下自己的童年,想要努力讓自己理解明仔,成為明仔。”
“開始試着體驗角色嗎。”徐棟明瞭然,“那會很苦,不過确實演得比之前生動,還是值得的。”
所以出了戲,駱應雯總想着做點什麼很細緻的瑣事,讓身體本能地喚醒自我。
才剛道别,就見徐棟明迫不及待地跑向吸煙區,駱應雯失笑,轉身走向外面。
離開碼頭需要經過海鮮市場,平日并不會特地停駐,不過看着遠處海面上蓄勢待發的雨雲,料晚上應該會下一場暴雨。
初夏微雨,回家做飯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駱應雯停駐在某檔生猛海鮮前。
檔口懸挂的橘紅燈罩已經褪色,光線将下面方形的水池照出生機勃發的假象。
蒙上尼龍繩網的九節蝦和肉蟹朝外吐着泡泡,水箱裡不斷循環的水像遊樂園的推金币遊戲,鹹腥氣息一層一層往地上湧,站得近了,濺濕鞋面。
他在澳洲龍蝦和大連鮑魚之間選擇了買一斤半蛏子,腦裡盤算着廚房那罐李錦記蒜蓉豆豉醬不知道過期沒有,又不忘吩咐老闆将袋子裡的水倒一倒,這是從前在姨婆那裡學來的,老闆利落稱好,錢貨兩訖。
經理人的車就停在碼頭外面,海上已經響起了轟隆聲,駱應雯快步鑽進車廂拉上車門,出去不到一公裡,雨便沖刷得幾乎看不見前路。
回家之後随意将蛏子養在廚房水槽裡。
剛剛下車的時候淋了一點雨,他連忙脫衣服,快手洗了個熱水澡。
出來之後掀開唱片機的蓋子,上面有一隻未收起來的黑膠碟,這幾天戲份多,斷斷續續回家眯幾個小時,連唱碟都懶得收好,就這樣把唱臂擡回去,繼續播放。
正拿起餐桌上的噴壺,給窗邊幾盆多肉澆水,門鈴響了。
打開門,就看到阮仲嘉站在走廊上。
“怎麼突然過來了?我下班的時候還看到你信息說這兩天忙不能見面。”
駱應雯一邊說着一邊把人迎進屋裡。
阮仲嘉略微看了一眼,家裡隻在廚房留了一盞燈,并沒有搭話,而是問:“你怎麼在家都不開燈?”
“我也是剛收工回來。”
見阮仲嘉看起來不太高興,他轉身問:“你吃飯了嗎?我現在要做飯,要不要一起吃?”
外面下着傾盆大雨,倒水一般。
一陣冷風吹來,才發現有窗未關嚴實,駱應雯走過去,将窗逐一關上,又讓阮仲嘉坐在中島旁的高腳凳上,順手給他泡了杯熱茶。
爐竈前的男人利落地開始處理食材,先把米淘洗了放進電飯煲,然後開始洗蛏子。
阮仲嘉雙手圈住茶杯靜靜的看着對方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