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這面您拿回去。這年頭,家家戶戶的日子都過得緊,都不容易,我們哪能要您的糧食。”
來送糧食的,正是那日與婦人們交談的劉大娘。
“給你你就拿着,推來推去的做甚?”
劉大娘将裝面粉的布袋子塞到虞薇念的懷裡:“這是今年新下的麥子,才磨的粉,麥香味足的很哩。”
“你們煮野菜湯的時候,和些面加進去,就是一鍋野菜疙瘩湯了。我一個老的,吃不了多少。“劉大娘佝偻着腰,眼睛有些渾濁不清。
虞薇念抱着布袋子,鼻子發酸。
他們在小缸窯村逗留了十來天,劉大娘日日都會過來。有時候會送些吃食,有時候會送些柴火,還有時候是過來與他們閑聊。
從閑聊中得知,劉大娘也是個苦命人。
劉大娘的娘家在二十裡地外的木蒼縣,說不上多遠,卻也談不上近。
家中爹娘重男輕女,她自小便沒感受過爹娘的疼愛。好不容易一朝及笄成人,她娘便以二兩銀子的價格,将她嫁到了小缸窯。
她那男人,是個跛子,做不了重的活計,家裡家外都需要她一個操持。好在男人和公婆待她還算不錯,不曾打她罵她,不曾見天的挑她錯處,也會幫着她幹些活兒。
成婚的第二年,她有了身孕。婆婆更是專門去鎮上扯了塊水紅色的花布,給她做衣裳。
她記得,那日夜裡,她是哭了的。
她男人問她為何哭,她說,活了十六年,還是頭一回有人待她這般好。她男人哄她,說日後會一直待她好。
那時候的她,覺得好日子在後頭。
雖然她男人是個跛子,可她男人是個知冷知熱的,會疼人。
她第一胎生的是個兒子,她還記得大兒子出生時,全家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然而好景不長……
大兒子沒活過半歲就夭折了。
她沉浸在喪子之痛中走不出來,差點跳河輕生。還是公婆攔住了她,勸慰她是那孩子命薄,早早的回到了菩薩身邊。公婆說,這不是她的錯,她還年輕,再生便是。
于是,她便有了閨女大丫和小兒子天寶。
她幼時吃了太多重男輕女的苦,不想閨女将她的老路再走一邊,所以即便莊稼地的活兒再忙,她得了空便會跟閨女親近,更不曾偏心小兒子。
有了爹娘疼愛的閨女,與幼時的她不一樣。閨女活潑開朗,也懂事孝順。
直到閨女成人,被鎮上的富戶看上。
媒人将那富戶府上的二少爺說的天上有地上無,一想到閨女能做那富貴人家的少奶奶,再也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過活,竟鬼迷了心竅的應了這門親事。
可富貴人家的少奶奶哪裡是那麼好當的?
一築高牆,牆外明亮豔陽天,牆内吃人不吐骨頭渣。
她閨女嫁進去不過一年,一屍兩命!
看着閨女滿身的淤青,劉大娘隻覺得如被萬箭穿心,痛得無法呼吸。
為了不讓閨女死不瞑目,他們鬥着膽子去報了官。可他們是什麼身份?不過無錢無權的莊稼戶罷了!
窮苦莊稼戶的命不是命!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在貪官污吏的眼裡不過是蝼蟻。既是蝼蟻,又何必為了蝼蟻與銀子過不去。
就這樣,楊大丫的死,被定性為意外摔倒而至。
她男人最是疼閨女,得知閨女去了的噩耗,一病不起。沒等撐過閨女的頭七,便跟着閨女一道去了。
再是她的公婆……
老兩口就這麼一個兒子,含辛茹苦拉扯大,好不容易為他了娶媳婦,看着他開枝散葉,老兩口也算是了了心事,隻等着安享晚年。
哪成想,臨老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先是沒了孫女,再是沒了兒子。接二連三的打擊,二老實在遭受不住,最後也跟着去了……
那時候的劉大娘,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短短半個月,老天爺竟奪走了她四位至親。若不是放心不下小兒子,她真想尋條河跳了,一死了之。
而她日日來尋了虞薇念說話,就是因為她的小兒子。
祖父祖母,父親,親姐以及那還未出世的外甥,統共五條人命,劉大娘的小兒子全算在了富戶頭上。
可胳膊擰不過大腿,那時的他們沒有半絲的力量去與其抗衡,于是小兒子毅然決然的去參了軍。
小兒子所在軍隊的駐紮地,就在大梁的邊關,幽州府的芙蓉鎮。
隻是小兒子一去參軍六七年,隻在頭一年請人幫着寫了份家書送回來,至此以後,杳無音訊。
劉大娘說,她的小兒子定是在陣前殺敵,在保家衛國,在掙功勳為她請封诰命夫人,所以才一去六七年,都沒時間回來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