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整片竹林在舊領主死亡的陰影籠罩下,寂若死灰,織網的鬼臉蜘蛛對掙紮的獵物視若無睹,退到了竹葉蔭蔽的地方,安靜地窺視着一切。
暗處蠢蠢欲動欲上前分杯羹的動物們,在飔風冽厲的逼視下,它們發出了壓抑的嘶鳴、嚎叫,随即在某隻極為識趣的赤狐的帶領下,垂首屈膝,趴伏在了不遠處的空地上。
這群畏死又狡詐的動物在向新王表示臣服,不過飔風隻是像置身事外一樣,對此漠不關心,連分毫的注意都沒有撥予它們,他隻在乎鏡流。
但鏡流一言不發……
在他的沉默下,飔風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不願意逼迫小蛇的他,讓深沉的愛意與雀躍的期待在心底交織纏繞,彙成了一聲平和的問句:“好嗎?”
鏡流并非故意吊着飔風,方才那如雷震般的誓言落下後,他就一直注視着飔風,嘴巴不斷開合,想說些什麼,可那組合好的語句每次到了喉間,卻又被他瞬間緊閉的吻部擋回了肚子裡。
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句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也不知道他與飔風最後會在這片雨林中達成什麼樣的結局。
人類的理性逼迫着鏡流,必須接受飔風或許會在征伐中喪命的事實,他想勸說飔風,勸說飔風打消這個可怕的念頭,畢竟沒有一條蛇是會一直勝利的。
生物趨吉避害的本能在告誡他:你需要遠離面前的這條蛇——他會害死自己,也會害死你!
但莫名的,膽小到近乎可以稱為畏死典範的鏡流,選擇了無視警告,轉而決定依從本心遵循直覺。
他抛卻了理性,繼而感性重新打敗理性,占據了情感的上風。鏡流向來不敢奢求偏愛,但有一條蛇一直偏愛于他。
那麼,鏡流問自己,他有什麼理由去質疑飔風的決定呢?從他成功向飔風讨要諾言的那天開始,鏡流就将飔風納入了後半輩子的蛇生規劃中,他們會是最好的朋友,一輩子都不分開!而最好的朋友,為什麼不能做到完全支持彼此的決定呢?
鏡流的鱗片發出了“窸窣”的抖動聲,他努力克服着對未來凄慘結局的恐懼,想要對飔風說些什麼,可越是想親近,鏡流就越是膽怯,需要更慎重的小蛇躊躇着即将出口的話語。半晌未言……
而當飔風那堪稱柔和的問詢入耳後,如同催化劑一般為将他的膽怯盡數化為了決心。
鏡流的心髒如鼓般擂動,他張了張口,幹澀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在那雙未完全褪去血色的可怕眼瞳的注視下,他将尾巴絞緊了飔風的尾尖,如人類一樣,他們交疊着尾部,鏡流吐出了猶豫許久話語:“我會的,飔風,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見證,”
鏡流擡眸,誠摯的目光闖入了飔風如夜般平靜的圓瞳中,他停住了。片刻後,他吐了吐信子,帶着對飔風的祝福,說出了那未盡的句子:
“你的勝利!”
鏡流是如此地相信眼前這條蛇的能力,像他之前所說的那樣,他希望飔風成為雨林最強大的王!不隻是今天的搏鬥,在明天、後天、以及更久遠的未來裡,他希望飔風一直赢下去!
這一瞬間,飔風下意識地将頭攀向鏡流的頸部,環緊了他的小蛇,在戰鬥結束後,從極緻的憤怒中抽離,早已平息了躁動血液的他,在此刻,又跌入了血脈偾張的興奮中。
他的頭部摩挲着鏡流面鱗,漆黑的鱗片顫動着,往日隻用以驅逐外敵的風鳴聲,現在卻滿是柔情:“鏡流……”
他一聲聲地呼喚着小蛇,半幹的血迹從他的鱗甲上剝離,染紅了鏡流淺灰的鱗甲。
此時此刻,凄慘死去的穿雨如同連接兩條蛇的橋梁,在他們毫無交集的血脈中,種下了隻有彼此知曉的聯系。
經曆過捕殺與逃命,共度過生死,角色一直在變化的兩條蛇是如此親密,此刻,就算沒有愛的添磚加瓦,他們依舊像是一對天造地設的愛侶……
過了片刻,回複以往冷靜自持模樣的飔風,看着小蛇不再整潔的鱗片,愛撫地用尾尖将那幹涸的血漬擦拭幹淨,他是要标記小蛇,但材料絕非旁蛇腥污的血液。
鏡流安靜地趴在林葉堆積的地面,略微平複了激蕩心情,像是才反應過來飔風在做什麼,有些不自主地想掙開飔風的環繞,但在飔風表示異議的目光中,腼腆地接受着飔風的清理服務。
瞬息後,鏡流身上的塵埃與污血盡數清除,飔風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小蛇,用尾巴勾起被忽視已久的獸骨,将小蛇的收藏重新整理入内。
随後,他從細竹邊扯下了幾條藤蔓,笨拙地學着小蛇之前的動作,做好了兩個牢固的提手,雖然外觀有些粗糙,但對于一條身軀龐大又沒有手的蛇來說,這已經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将灰撲撲的獸骨遞給了對面看起來魂不守舍的小蛇,飔風遊到了鏡流身邊,長尾一彎,圈畫領地一樣,将小蛇環進了自己的保護範圍中,飔風突然冷漠地吐了吐信子,發出了短促卻嘹亮的嘶鳴。
這風鳴聲像是開餐前的信号,周圍的動物一擁而上,大快朵頤,這是王的恩賞。
在飔風眼裡,穿雨連做他食物的資格都沒有,他不願用吞食了這條蛇的軀體去觸碰小蛇,這會讓他回憶起一些不太美妙是記憶。
最後看了一眼失敗者的屍體,飔風帶着鏡流回到了選定的巢穴邊。
傍晚的風不斷吹拂着,将飔風的話送入了鏡流的心底:
“等找到下一條河,我會把它洗幹淨,它會重新漂亮起來的。”
“到那時候,我們再找上一些瓷玫瑰,我記得你喜歡,還有河底漂亮的圓形石頭……”
在飔風溫和的叙述中,鏡流漸漸不再回應,極度疲倦的他盤起了身體,回應着夢的召喚,飔風輕嘶了一聲,帶着笑意,靠着小蛇,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