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麗又陷入了那個噩夢。
她夢到青綠的山,被遺棄的礦坑,他們一起往裡走。手電動晃動,時不時有無名的水滴落。她感到害怕,有人抓住她的手,牽着她往前走。他一邊大聲說着話,一邊笑她。那人笑她膽小,笑她沒用,她雖然心裡害怕,但聽到他逗她,也慢慢不怕了。滴在脖子上的水忽然有點熱,她一摸,竟然不是水,是紅色的血!她大駭,轉過頭和那人說快跑,那人卻笑着對她說“生日快樂”。
他的眼裡也流出了紅色的血。
柳明麗一下驚坐起床,胸口劇烈起伏,好一會兒她才緩過來,不斷安慰自己:這是夢,這隻是夢。
她兩年沒有做過類似的夢了。
她厭惡這樣的夢,像一個漩渦不斷卷着她下沉。她狠狠地揉捏自己的太陽穴,緩緩縮了身子躺下去,也不知什麼時候再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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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會議間隙,柳明麗到茶水間泡茶。
她昨晚忘了将茶水倒掉,此時免不了要将杯身内外沖洗一遍。溫熱的水經過手背,在一陣嘩嘩沖水聲中,柳明麗聽見身邊有人問:
“柳老師是昨天的生日吧?”
她一回頭,陳東站在咖啡機旁,等咖啡。
柳明麗瀝了瀝杯中的水,沒說話。
陳東說:“我昨晚在餐廳好像看到你,想和你打招呼,你很快就出去了。之前有個小女孩推了個三層的蛋糕,進了你出來的包廂。”
柳明麗說:“那也不一定是我生日。”
陳東笑了下,他有一口十分整齊潔白的牙齒:“我沒想那麼多,就默認了。後來看你沒回我,我想肯定有些唐突了。”
此時咖啡機停止運作,咖啡豆變成了咖啡汁。
柳明麗提醒道:“你的咖啡要溢出來了。”
陳東一看,水位已到馬克杯邊緣,他下意識是要端走杯子,柳明麗上前一步,摁了停止。
“這個是一杯,這個是兩杯,”柳明麗指着咖啡機上的按鈕,“你剛才摁了兩杯。”
陳東解釋道:“很少用這機器,所以不太熟悉。”
柳明麗擡頭:“你很少喝咖啡吧?”
陳東的眼中促狹地一閃,繼而承認:“确實喝得少,喝了晚上很難睡覺。”
柳明麗仍是看着他:“哦,那今天怎麼想着來喝一杯?”
“上午開會實在是有些困。”他笑了笑。
柳明麗沒笑,隻是象征性地“嗯”了聲。
陳東瞧她興緻不高,臉色也不太好,問道:“你不舒服?”
柳明麗拿起水杯,轉身離開:“别再溢出來。如果下次再遇到,記得提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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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開了一天務虛的會,晚上柳明麗點了外賣,坐在工位上一邊吃外賣一邊幹活。
七點半,她的媽媽吳菲女士打來慰問電話。
柳明麗把視頻轉為語音。
“——媽。”她說。
“柳柳,下班了嗎?”
“還沒呢,還在公司。”
“今天又加班啊?”
“是啊。”
“這麼辛苦。我就是跟你說一聲,金海給我們寄的野山參到了,你給他說一下。還有啊,我看這品相很好,金海肯定又破費了。”
柳明麗一愣,她并不知道楊金海給她家寄了東西,但嘴上還是應付着:“哦,好的,我會跟他說的。你們吃飯了嗎?”
“吃了。你現在和金海還好吧?”
柳明麗瞅了眼四周,加班的人不多,小聲說道:“嗯嗯,好的。”
“昨天他給你過生日的?”
“嗯嗯。”
“金海爺爺現在怎麼樣?”
“還是昏迷着,沒反應。”
“那你和金海的事兒……”
“現在肯定不合适提這些,”柳明麗迅速掐斷吳菲的話題,“媽,我現在還在忙,先不說了啊。”
挂了電話,柳明麗給楊金海發信息。
柳明麗:野山參?
楊金海回得很快:補償,别客氣。我能安心些。
柳明麗盯着屏幕許久,打字:以後别這……
又删掉。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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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昏天黑地地加班,結束後,柳明麗伸了個懶腰。辦公室開着窗,一陣風吹來,她聞到一股土腥味,轉頭一看,悶熱的天氣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
淅淅瀝瀝的。
她拎包走出辦公室,打算打車回家。剛到走廊,看到前面有人也剛下班。
陳東走在前面。
柳明麗不聲不響地走在後面,沒有和他打招呼的打算。
他走進了電梯廳。柳明麗拐進了疏散通道。
三樓,并不高,走走樓梯就到一樓了。
走到大廳,沒見到陳東的影子。柳明麗站在大廳外打車,幾位面熟的同事也在門口等着。九點是這一塊辦公園區的打車高峰期,今晚又下雨,柳明麗排隊第20位。
雨絲被風吹着飄進來,柳明麗擡頭看天,一根一根,打向建築的探照燈把雨絲照的透亮,像柔軟的針。
這時,一輛黑色的小車在柳明麗跟前停下。
副駕車窗降低:“柳老師。”
陳東叫她。
柳明麗低頭,職業化地微笑。
“在等車嗎?”陳東熱情地問。
柳明麗說:“是的。”
“去哪兒,看看順不順路?”
“沒關系,我已經打到車了。”柳明麗示意她手上的手機。
誰知陳東眼神極好,瞄了一眼柳明麗的手機,笑道:“還有19位在你前面呢。我看你去東湖方向?我也住那邊。”
柳明麗客氣地淺笑:“不用,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