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一天,從公雞咯咯咯打鳴開始。隻要一家的公雞開始叫,其他家的也會陸續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姜家各房已經起了。今兒輪到二房做早飯,馬紅花頂着黑眼圈,在竈房裡摔摔打打,跟幫忙燒火的兒子姜桂抱怨:“你奶就是太霸道了。你是我兒子,憑啥你的婚事我不能插手?就沒有這樣兒的!你奶就是個農村老太太,找的肯定都是村裡人。娘還不是想讓你娶個城裡媳婦,将來吃上商品糧?這咋叫亂插手?”
姜家二房隻有一個兒子,姜桂從小就極懂事,十歲起就幫着馬紅花做早飯,馬紅花看自個兒兒子那是天下第一好,就是天上的仙女想嫁她兒子,她馬紅花還得考驗考驗呢。
姜桂正往竈膛裡塞柴火,聞言不在意地笑笑:“娘,你急什麼?昨天小叔不是說了,咱們這兒遲早會發現石油的,到時候我跟我爸不就成工人了?奶肯定是想到這個,才不急的。”
馬紅花不贊同道:“那還不知道等到啥年月呢。”
母子倆在竈房忙活,姜滿城一家也很快起了。不起不行,公雞一直在叫啊,咯咯咯的,别提多煩人了。
姜楠頂着雞窩頭,深吸一口氣,苦大仇深地向廁所走去。這個年代的農村旱廁啊,不能提,一提都是淚。
姜滿城端着臉盆去竈房舀水,姜桂見了,忙喊了一聲小叔,馬紅花則理都沒理,木勺子攪得鍋裡的粥都要溢出來了。姜滿城似笑非笑地來了一句:“二嫂大早上火氣不小啊”
馬紅花想到婆婆的偏心,哼一聲,想回點兒什麼,被兒子姜桂拉了拉衣角,這才什麼也沒說,隻又重重哼了一聲。
姜滿城才不管她鬧什麼妖兒呢,端着盆兒出去洗漱。恰陳金花穿戴好出來了,一家三口快速地洗漱完畢,進了正屋。
雖然外部分了家,但那是為了工作,内裡還是聚在一起開火吃飯的。姜家人多,姜滿城一回來,幹脆開了兩桌,長輩一桌,姜楠這些小輩兒一桌,各自吃飯也自在。
杜荷花坐在主位,開始一天的分派:“今兒除了老小一家,都得去上工。昨兒大隊長說了,趁着現在天氣好,要搶收大豆。别人我不擔心,滿塘,你是記分員,不用你下死力氣幹活,知道不?!還有小柏,你個死心眼的,别跟你爹學,如今幹多幹少都一樣,人六勞四,你還年輕,可悠着點兒。看看人家棗花家的大驢,也是十個公分,可從來沒見人家累得跟狗似的,多學着點。”
見大兒子大孫子憨笑着點頭,杜荷花敲敲桌沿,繼續吩咐:“還有老二家兩口子,你們要是一人少于八個公分,中午的席就别吃了,聽到沒有?”
姜滿坡拍胸脯:“知道了,娘,您就放心吧。我啥時候掉過鍊子?”
馬紅花暗暗撇嘴,憋憋屈屈地點了頭。
杜荷花哼一聲,眼睛望向孩子那一桌:“小桂,奶知道你聰明,就不叮囑你了。小槐,小桐,你們跟着你二叔二嬸,跟他倆學學。小松,跟狗娃子他們别太貪玩,被大隊長看見了非打你們不可。”
家裡幹活兒的都分好了任務,杜荷花這才轉向小兒子這邊:“城子你們上午就在家做飯,順便看着小河。中午的菜都放竈房了,金花你們看着做吧。”
最後輕咳一聲,見連小心思最多的二兒子姜滿坡都沒再提出異議,這才拿起筷子,一聲令下:“吃飯!”
姜家的早飯是最簡單的碴子粥和棒子面兒窩頭。碴子粥肯定跟姜楠家的沒法比,但因為要夏收,還算稠,不多不少,一人一碗。窩頭也是有數兒的,大人一人兩個,十歲以下的小孩子一人一個,再發三根蘿蔔條鹹菜。因為都是定量,杜荷花一聲令下,倒是沒有争搶。不過仍是呼哧呼哧地開吃。這年頭,大家都缺油水兒,一日三餐就沒有剩下的。
姜家就是普通農家,自然沒有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這不,馬紅花,又是馬紅花,總是馬紅花,她看了眼喝粥的姜楠,小聲問陳金花,聲音十分關切:“弟妹,小楠找到工作沒?”
“沒有。現在工廠招工少,我讓她每天去看看,興許就碰上了呢。”陳金花嫁過來十幾年,對兩個妯娌也都熟悉,雖然不喜馬紅花的為人,卻也沒翻過臉。
“小楠也十六了,有沒有想過先找對象結婚?這年頭,招工也不容易,其實可以先考慮個人問題的,我娘家......”
“老二家的,你要是不餓,就别吃了。”
杜荷花聲音冷飕飕的,立時讓馬紅花閉了嘴。她低頭撇撇嘴,暗罵一句老太太偏心。要不是看在陳金花她爹和兩個大舅哥的面子上,你杜荷花會對一個隻生了女娃就不能再生的兒媳婦露笑臉?怕是一天恨不得打三頓呢。
姜滿城嗤地笑出聲,臉上雖挂着笑,聲音卻帶着冰碴子:“二嫂,你慢慢吃,太貪心了容易噎着。”
“好了,大早上的就不消停。都給我好好吃飯。誰再說話,今兒這碗筷就歸誰刷!”
飯桌上,衆人果然靜了下來。
雖然有小插曲,早飯還是很快就吃完了。一家都去上工,就連今天要過生日的杜荷花,都扶着長媳和長孫媳,拎着麻袋出門了。
姜滿城坐在炕上,時不時冷笑兩聲,十分的滲人。陳金花洗完手進來,勸道:“好了,馬紅花也就嘴上能耐,她什麼時候占過咱家便宜?你不用放在心上,咱家小楠不傻。”
“你别管。不傻也不能讓人算計,這是原則問題。以前那些小事兒咱不計較,如今她都敢打小楠的主意了,不一下子拍死,她這種蠢人,還不定做出什麼呢。”姜滿城擺擺手,又跟沒事人一樣跳下床,招呼在院兒裡逗小姜河的閨女,“走,去竈房看看都準備了啥。這老太太,啥時候都不會虧待自己的。”
雖是這麼說,但畢竟條件擺在那兒,竈房無非也就白菜、芹菜、蘿蔔、紅薯葉等青菜,肉菜也就兩條魚,不大,一看就是去山上的河裡撈的,另外有一隻野兔,一隻野雞,已經是很奢侈的席面了。
花錢買豬肉?農村誰家不年不節的吃肉,就算過生日,也不行的。沒看,這些肉菜都是野物嘛。在村裡人看來,這不能算肉,隻能算沒錢買肉的替代品。
“小雞兒炖蘑菇、辣炒兔丁、鲫魚豆腐湯、芹菜炒香幹......”姜滿城看着食材,一樣樣細數中午的菜色。
小姜河高興地直蹦。小家夥隻兩歲,小奶音格外萌:“吃肉,吃肉!”
“呀,小河再叫,嘴裡的大白兔就要掉出來啦。”姜楠吓唬小朋友。
“才不會!”小姜河忙捂住嘴,小臉蛋兒鼓鼓的。
姜楠嘿嘿笑兩聲,蹲下身戳了戳小家夥的臉,小家夥嗖嗖嗖蹿到小叔奶陳金花身後。
姜楠做了個鬼臉兒,起身拉着他爸的胳膊撒嬌:“爸,兔子切兩半,另一半炖土豆兒呗?炖肉的土豆,比肉都好吃。”
“好,分兩半。”姜滿城拍闆,三人很快收拾起食材,小姜河在院子裡撒歡兒。依舊是姜滿城掌勺,等最後一道鲫魚豆腐湯出鍋,上工的衆人也陸續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