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時間,打了電話給楊瀝深。
半個小時後,淅淅瀝瀝的雨讓天空有些霧蒙蒙的,下節課早已經開始,李抒音站在走廊下,看着楊瀝深颀長的身影出現在雨幕裡。
楊瀝深收了傘,眼神盯牢她,問:“怎麼了?”
李抒音伸手将他攬進來一點,等他站定,才說:“去年實踐的時候,我偶然結識了一個同鄉叔叔,後來在一次飯局上碰到了高中時經常上樓問我題目的那個女生,你記得吧?”
“嗯。”
“她當時和那個叔叔的朋友在一起,前段時間我在醫院碰到她,她狀況不太好,現在那個叔叔想和我聊聊她的事情。”
楊瀝深點點頭,問:“你要我陪你一起去?”
李抒音點點頭:“你在樓底等我就好。”想了想,她又說:“這個叔叔,可能對我有點想法。”
楊瀝深皺了下眉,他不是沒有見過梁元,自然知道梁元的想法,隻不過由李抒音的嘴說出來,性質又有不同。
“你想怎麼解決?”楊瀝深問。
李抒音垂眸想了兩秒,說:“我不想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任何人。”她慢慢拉住他的手,“我會和他說明白,你等着我就行。”
第二天,北京的天氣像抽了瘋一般,一改昨日的暗沉,碧空如洗。下午的太陽正是暖洋洋的時候,楊瀝深還是一貫的黑色外套,李抒音牽着他,讓他坐下。
寫字樓的大廳裡有一片供休息的沙發,李抒音拿出旁邊書架上的一本雜志遞給他:“我先上去了,在這等我啊。”
她拍拍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樣。
李抒音來到36樓,直接被帶到了辦公室。梁元坐在辦公桌後面,身後是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圖,看到她進來,溫和地笑了下,一點沒有昨天逼迫的意味。
她仍舊維持禮貌,落座在桌前的皮椅上:“梁叔。”
“吃飯了嗎?”梁元語氣稀松平常。
李抒音抿唇點了點頭,說:“梁叔說聊她的事,不如就說說吧。”
梁元一笑:“那個姑娘愛慕虛榮不假,不過跟錯了人也為真,人想滿足自身的欲望本不可恥,隻不過想得到總要付出。”
他前傾身體,看着她:“我之前說的仍舊是作數的,抒音,我知道你有理想、有抱負,我不介意成為你的墊腳石,你跟了我,踩在我的肩膀上可以去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我的要求也很簡單,隻需要你陪着我就行了。”
李抒音長出一口氣:“我有男朋友。”
梁元看着她認真的神色,慢慢地笑了:“抒音,我能給你的,絕對比他多得多。”
李抒音突然笑出聲,她目光從他身後那些厚重的書籍擺件上掠過,才停止笑意看着梁元,眼神有絲冷嘲。
“梁總以您五十年的人生來對标楊瀝深的現在,不知道您是在擡舉他,還是在貶低自己呢?若是三十年前的您,也未必比得上現在的楊瀝深。”
“憑什麼?”梁元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譏諷神色,竟然不惱,“憑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公司,還是那個拉不到投資的項目?”
“這世上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從零開始的,知音科技連梁總這樣位高權重的知名企業家都知道,看來我們宣傳工作做的很不錯,也不算——名不見經傳。”
“抒音,很多事情并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很多人蹉跎一生,立功薄上也未必能留下一個字。我是很不希望你受苦的,跟着我,你能輕松很多,少蹉跎很多年,人活一世,又有多少青春呢?”
李抒音笑了一下,帶着感歎:“梁叔,你說人這一輩子追求的是什麼呢?在年輕的時候忙着追名逐利,在名利加身的時候卻又懷念年輕而純粹的感情。所以說人這一輩子啊,可能永遠不會在當下擁有最想要的東西。”
她轉過頭,看向落地窗外的世界。
開闊的視野裡,是拔地而起的、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這些鋼鐵的森林之間,有一輪赤紅的落日,餘輝放肆地舔舐着所及之處的每一面玻璃,遠處的高架橋上,車水馬龍,可從這樣的高處看去,那些快速行駛的車輛也隻是行動遲緩的蝼蟻。
北京,見識過多少欲望。
李抒音目光又落回來,定在梁元桌前的名牌上,那塊代表着權勢、金錢的長方形金屬,夕陽映射在她半邊臉上,顯得她的臉一半落寞一半蔑然。
她說:“您所說的‘陪伴’,對我來說,就是對愛情的背叛,撕毀曾經訂立的情感契約,打破交付的忠誠和信任,那我在情感和精神世界裡,就是一個戴着枷鎖的罪人。”
李抒音的音調并不高,可話落之後,似乎還有隐隐的回聲。
“說到底,您看上我,也無非是因為我年輕好看,但這些東西早晚會離我而去。男性似乎把征服和擁有女性也當成一種榮譽和能力,作為您權力榮譽以外的陪襯,這并不是我的追求。權威也好,金錢也罷,這些我和楊瀝深早晚都會擁有,隻是時間的問題。”
對面,梁元的眼神晦暗不明,他突然問:“難道他就不是因為你年輕好看嗎?至少不純粹是因為外貌以外的東西。”
李抒音抿了抿唇,眼裡慢慢流露出浩大的悲憫,半晌後,才說:“或許吧。”
她垂眸,說得很慢:“但在我的人生中,沒有人會再代替十六歲的楊瀝深,去陪着十六歲的我了。”
辦公室裡靜靜的,幾乎落針可聞。梁元也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抒音,你還是太年輕了,對這個世界抱着盲目的期待。”
李抒音沉默片刻,不接他的話,隻是低頭從一旁的包裡拿出卡包,抽出了一張卡片。
“我聽說您的公子即将回國就業,如不嫌棄,可以到知音來。”
她說完起身,将那張卡片,推到他面前。
梁元真的捏起來看了一下——
楊瀝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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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的名片,捏着略微厚重。
梁元看着輕笑一聲,将這張卡片輕飄飄地扔回桌子上,雙手交握,回望李抒音,說:“抒音,來日方長。”
李抒音站立桌前,也笑:“我以為,今天我已經是很明确的拒絕了。”
她轉身拿起包出了辦公室,笑容就淡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夕陽帶來的潛在情緒,那面落地窗透射着極大的夕陽光線,讓李抒音有些昏昏然的失落,甚至到現在還有些眩暈。她靠在電梯裡,看着金屬門映射出自己彷徨的面孔。
電梯到了一樓,門一打開,李抒音就看到楊瀝深坐在對面的沙發出神地望向這邊,聽到聲響,起身向這邊走來。
李抒音慢慢出了電梯,看着楊瀝深關切的神色,不由鼻酸。她走到他面前,擡頭看着他,她想她的臉色一定不太好看。
楊瀝深拍了拍她的腦袋,溫柔說:“我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