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現在看着曾經生活過的這片地方,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楊瀝深看着翻湧的那面紅旗,有絲恍然,“我感覺,我像是走不出洪澤這片土地了。”
微風吹過她的發,揚起發梢飄到了楊瀝深的肩頭,李抒音看着他沉默的臉,竟然看到了一絲孤寂。
“還有我。”她說着,伸手捏了下他的右頰,彎起唇角,帶着哄慰,“還有我,楊瀝深。我帶你出去,我帶你出洪澤。”
回洪澤這趟,楊瀝深表面上沉靜地做完所有事,但心裡一直壓抑着,李抒音明白。他忙完父親的葬禮,又計劃着兩人的返程,從頭至尾一直撐着一股氣,果然将李抒音安全送回宿舍後,當晚,人就病倒了。
李抒音和他分别後,将行李收拾完,正将落下的課程補一補,孟翀就打來電話,說楊瀝深來306時還好好的,怎麼呆了一會兒,人就發起了燒,嘴裡含含糊糊地喊她的名字。
之前兩人要回洪澤,李抒音找葛雲麗幫忙請假的時候,說的是家裡出了點事,具體什麼也沒明說。楊瀝深和李抒音一副凝重的樣子,孟翀他們猜測大概是不好的事,也就沒細問。
李抒音匆匆趕到306,楊瀝深正趴在桌子上,露出的半邊臉上泛起燒紅。她顧不得害羞,上前抱住他,發現他嘴裡含糊地低喃着,她湊近去聽,才聽出是沉痛的“抒音”兩個字。
李抒音撫上他的臉,聲音裡有輕微的哽咽:“楊瀝深,我們去醫院,好不好?我和你一起去。”
她抱住他,臉貼在他的臉頰旁邊,有灼熱的氣息傳遞到肌膚上。楊瀝深無意識地回抱住她,李抒音眼底積蓄的淚水突然大顆滴下,迅速洇進他的衣服裡。
孟翀幾人一起把楊瀝深送到了醫院,當晚楊瀝深就住進了醫院吊水,李抒音上上下下地跑去辦手續。知音不能沒人,孟翀他們看事情差不多了,就打算先回306。
楊瀝深閉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泛紅的臉和白色的床被映襯着,顯出怪異的脆弱。
李抒音送他們走到外邊,幾人回頭看着這幅畫面。謝旻突然笑道:“這家夥......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要拉我入夥,我當時随口說你才大一着什麼急,你猜他說的什麼?”
謝旻像是陷入回憶裡:“他說我要快速地獲得成功,我當時心想這人夠狂的,一點也不掩飾自己急功近利的意圖,你要拉人入夥,怎麼也得談談理想聊聊人生吧?結果還真就是那樣——在地下室整天昏天黑地地碼代碼,一點時間都不放過,那架勢跟沒有明天似的......”
李抒音怔了怔,她當然知道知音的源起是什麼,也就明白楊瀝深此舉的意義——他想以最快的速度為她的理想保駕護航。
孟翀幾人回去了,李抒音稍稍收拾了一下床邊,拿着水壺去住院部的開水間,卻意外碰到了張美夕。
她沒有之前的豔麗裝扮,垂着長發,臉色蒼白,隻穿着住院的藍條紋病服,衣服因為清瘦顯得十分空曠。
李抒音默默走上前,放置好水壺,打開水閥,一時間開水間裡十分安靜,隻有水流的嘩聲。
距離上次兩人見面已經過去一年了,張美夕似乎又變了許多,李抒音垂着眼看着面前的水流。
“怎麼生病了?”李抒音輕聲問。
“生病?”張美夕扯了抹笑,有些譏诮,“我來做人流。”
她收了笑,眼神冷下來,說:“我和王總的事,被她老婆發現了,于是我就落到了這步田地。李抒音,我很可笑吧?我以為我可以找一個依靠,其實就是以色侍人,沒法長久的。”
李抒音身形沒動,張美夕側過頭去看她。黑色的大衣,長發垂順,露出白皙光潔的一張臉,和曾經在八班時幾乎沒什麼差别。但兩人現在似乎是雲泥之别了。她心中有些釋然,又有些蒼涼。
“隻有美貌,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可我現在除了它,一無所有。”
張美夕心情複雜,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走到了這一步,但答案顯而易見,是她自己不斷地堕落,想靠着美貌不勞而獲。但這世上,有幾人是能如願以償的?失去是人生常态,得到才是偶然。
水流聲停下,李抒音按下蓋子,發出“啪”的聲響。
“我很後悔沒有及時地勸阻你,”她眼睫低垂,看不見神色,“如果這是一堂課,我希望你能領悟其中的内容。”
張美夕不由得鼻酸,眼前起了霧,被她壓了下去。
“你可以憑自己的努力做到的,為什麼要懷疑自己?你不優秀的話,為什麼會進八班?在八班吊車尾,後來不是也可以追上來嗎?”李抒音聲音平靜,“想好自己的目标去努力,總會越來越近的。”
李抒音端着水壺回病房,楊瀝深醒了,正和旁邊的病人搭着話,見她進來了,一雙深黑的眼就看過來。
李抒音眼神從他身上轉到旁邊的大叔身上,禮貌地笑了笑,将水壺擱在桌子上,眼前突然黑了一下。
她靜了兩秒沒動,才伸手倒了杯水。楊瀝深看出她的異樣,問:“怎麼了?”
李抒音搖搖頭:“低血糖。”
低血糖是她的老毛病了,李抒音沒有在意。她也沒有提起開水間的事情,張美夕最終隻是平靜地回去了。
楊瀝深吊了三天的水才從醫院出去,李抒音知道,他這場突如其來的病痛,多少是心病的外化表現。她不太放心他現在的狀态,在房子裡照着食譜給他煮了兩周的粥湯。
這期間正好是楊瀝深的生日,李抒音給他的禮物,是一張由她設計的名片,打樣出來的第一張。名片底色以知音的藍色為主,左上角是“知音”的LOGO,“楊瀝深”三個字用的是顔楷,燙金處理,看着很端莊。
當時楊瀝深沉默地接了過去,李抒音和他說着設計時的想法,然後不知道怎麼的,兩人氣息交纏就吻到了一起。
她最近在這家裡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許是因為擔心他,眼神也越發柔情專注,她本來就有很強的意志力,待人接物都溫和耐心,現在對待楊瀝深更是發揮了十成功力。這些變化她自己不知道,但楊瀝深深切感受到了她的愛意。
那個如太陽一般的天之驕子李抒音的愛意,猶如緩慢流過的清澈河流,可以帶走一切塵埃。
李抒音推開他一點,氣息不勻,小聲說:“我快喘不過來了......”
她擡眼看着他,臉上有些绯紅,輕皺着眉,和平時鎮定自若的樣子大相徑庭。
楊瀝深回來後第一次笑出聲,他把臉龐湊近李抒音的臉前,說:“那你親我?我保證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