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一低頭沒說話。
“你們這些孩子……”朱旭東輕歎一口氣,“人看着沒多大,愛恨情仇倒是一個沒落下,行,你去吧,我考慮考慮,等回教學樓再說啊。”
唐夢一連幾天都沒來,但後排的氣氛也比以往沉寂。
劉景一也不再經常轉頭開玩笑,也不像以前經常哈哈地笑,他變得沉默,變得一點也不像劉景一。
等到16号那天,考試結束的鈴聲傳來,寂靜的教室裡一下松散開來。
朱岚可到台上:“大家把東西拿好,趕車的同學抓緊走,路上注意安全。”她掃視了一下,“方文彬、楊瀝深,還有窗邊那兩個男生,你們跟我回前面,把教室整理一下,回去吧!”
教室嘈雜起來,前面唐夢的桌子上還有書,她人卻沒來。
楊瀝深說:“我給她帶到前面去。”
劉景一一起把書拿給他:“音姐,楊老大,我先走了。”
“好。”李抒音點頭。
等看着劉景一的身影消失在後門處,楊瀝深轉頭說:“你先過去吧,我看衡嘯雲發了位置,前面弄完我就去找你們。”
正好姚蓁走過來:“抒音,你怎麼走啊?”
李抒音想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惴惴的,一下失了聲。
楊瀝深看到她蹙了一下眉,便替她說:“你們先走,我整理完就過去。”他拍拍李抒音,“沒事,你和姚蓁先過去,走慢一點。”
他說完走到前面,開始擺放桌子。
李抒音背上書包和姚蓁一起下樓了。
姚蓁說:“我們就從後門走吧,前面估計才考完,有很多人。”
李抒音沒有異議。
兩人出了後門,看到曾子晗還有幾個男生站在路口不知道在幹嘛,那些人都留着寸頭,看着不太好相處。
姚蓁想到學校盛傳的洪澤中學扛把子的韓嘯就是曾子晗的什麼哥哥,拉了拉李抒音。
“算了,我們離他遠一點。”
兩人拐過去,沿着學校旁邊的書香路向半杯茶走着。
這條路靠着小區,一面是洪中帶着鐵欄的牆,一面是小區高大的圍牆,算是很靜的一條路。
姚蓁問:“抒音,你既然想考清華,為什麼當初還會選文科啊?”
“因為很有意思啊。”李抒音看着前面,“在文史裡,可以看到制度、倫理多方面的變遷,在這片土地上所厚載的故事,會覺得自己很渺小,能夠更平和地審視人生,接受命運。”
李抒音笑着看向前方,姚蓁說不出話來,對于她們所處的校園來說,李抒音已經極不平凡,大家為了高考殚精竭慮還遠達不到她的成績。
她不懂李抒音的痛苦來源于哪裡。
兩人到半杯茶,衡嘯雲正歪在前台和服務員聊天,見到她們兩個,招呼道:“最裡面,咱們經常坐的那個位置哈!”
姜曉琪已經坐在那裡,她人自來熟,不知道和吳孜暖在說什麼。
“來得正好!”姜曉琪笑着說,“抒音,我們知道你不愛收那些禮物,送你那些還不如送你一片葉子,不過這位吳孜暖同學,今天歪打正着,把你的傳統給拿到這兒來了。”
她轉頭:“你要送她什麼來着?”
吳孜暖抿唇笑,拿出一本書。
姜曉琪說:“你看!吳孜暖同學還是很用心的,我就是完全是帶着祝福來的!”
書是綠色的,帶着白色的腰封。
李抒音拿在手裡,姚蓁湊過來看,慢慢念出了上面的書名——
“我不喜歡這世界,我隻喜歡你。”
姚蓁說:“這個書名好特别哦!”
姜曉琪:“這本書在網上可火了,就是作者的故事,說她和現在的丈夫高中就互相喜歡,中間因為誤會分開了幾年,最後在北京相遇了……”
李抒音聽着,對吳孜暖道謝,吳孜暖說:“沒有,是我想對你說謝謝。”
“哎,都過去了,這世上哪有過不去的坎啊!”姜曉琪拍拍她。
姚蓁問:“易敬森他們還沒來嗎?”
姜曉琪:“估計胡文潔帶着他們打掃衛生了。”
幾人正聊着,衡嘯雲總算過來了,“怎麼就你們啊?易敬森他們還沒過來?”
他掏出手機,開始發消息。
姜曉琪呲他,“衡嘯雲,你着什麼急啊?他們還在打掃衛生呢!”
衡嘯雲坐下,拿起杯子給她們倒水:“好好好,留下我服務你們這些女同志。”
“哎呦!姚蓁你還不打他!”姜曉琪看着姚蓁笑笑不說話的樣子,歎氣,“你這樣,隻會被衡嘯雲吃得死死的。”
衡嘯雲遞了杯茶給她:“去!少帶壞我們蓁蓁!”
姜曉琪翻了個白眼。
幾人坐在那,糖都快吃完了,還不見人來。
“我說這幾個人怎麼回事?”衡嘯雲掏出手機,“也不回消息,我來打個電話。”
姜曉琪也看着手機,突然說:“洪中有人打架?”她又滑了幾下手機,“空間裡都在發!”
她把手機放過來,李抒音他們還沒來得及看,易敬森他們終于過來了:“我去!剛剛路邊過去一輛救護車,擠得不得了!”
李抒音看着他:“楊瀝深沒和你們一起過來嗎?”
易敬森摸不着頭腦:“他沒和你一起嗎?我以為你倆一起過來了……”
李抒音皺着眉,忽然感覺渾身發冷。
姜曉琪突然驚叫一聲,猛得站起來。
衡嘯雲還在打電話,吓了一跳:“你幹嘛?吓死我了!”
姜曉琪把手機翻過來給他們看:“有人說……有人說是楊瀝深!救救……救護車!”
李抒音在位置上呆愣了兩秒,撐着桌子,轉身就跑。
衡嘯雲更是僵住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追着跑過去:“抒音!”
易敬森一把抓過姜曉琪的手機。
有個人拍了圖片,隻能看到救護車上橙白色的一角,直接指名道姓說是楊瀝深。
衡嘯雲一出來,李抒音已經到了路對面。
一眼望到書香路,可以看到路中間圍了很多人。
衡嘯雲一面避讓着車輛,一面向前跑,他抓住李抒音:“抒音,别跑!你不能跑!”
李抒音終于停了下來,她大口呼吸,還執着地向前走,衡嘯雲幾乎将她攙過去的。
洪中圍欄外的一塊地方圍了許多人,有一場吵鬧的談論聲,旁邊的小區裡不少人也出來看着。地上有翻踩打鬥的痕迹,角落處還有一灘異常濃郁的血。
李抒音看到,立馬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她呼吸急促,揪住衡嘯雲的校服,嘴巴張着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失神看着衡嘯雲。
衡嘯雲托抱着她,看着心裡也難受:“抒音……抒音……”
周圍三面圍了好多人,有人看着這群過來的穿着洪中校服的學生也很驚奇,有個小女孩看着,說:“媽媽,那邊有個書包。”說完就被她媽媽拽走了。
“書包、書包……”衡嘯雲說着,示意李抒音看。
楊瀝深經常背着的黑色書包躺在圍牆邊,拉鍊被拉開,像是被洗劫了一樣,可以看到裡面裝着書,旁邊一個小盒子打開,歪斜地倒在地上,盒子附近還有一張看着是被随意丢棄的卡片。
李抒音目光落過去,傾身想伸手去拿,但她半軟着靠在衡嘯雲懷裡,卻怎麼也夠不到。
她的生日會邀請的同學都趕了過來,看着這一幕都不由自主地緊蹙着眉,不忍再看。
易敬森上前拿起這些失了主人的東西,李抒音慢慢地伸手接過來。
一隻小老虎的擺件躺在盒子裡,身後長着一雙白色的翅膀,看着很憨态可掬。
應該是楊瀝深準備送給她的禮物。
那張被随意丢棄的卡片上面,是楊瀝深遒勁的字迹,隻寫着一句話——
“做一隻快樂的小老虎吧”
李抒音緊緊地盯着這張卡片,眼裡有淚珠彙聚着滾動,無聲地下落,很快将卡片洇濕了。
衡嘯雲看着她的樣子,強忍着眼淚:“抒音……沒事抒音,沒什麼事,楊瀝深會沒事的……”
李抒音突然閉上眼,再也忍不住,慢慢地抽噎着哭出聲來。
眼淚從她的眼角落下,劃過面頰,在下颌滴下,一串串地。
沒人見過這樣的李抒音,也沒在李抒音的身上見過這樣濃烈的感情。近乎号啕大哭的李抒音,輪廓分明的半邊臉被淡黃的夕陽光線照射着,讓她像一幅油畫。
周圍的人突然意識到,李抒音是美的,隻不過這份美在她的智慧和人格面前,太過相形見绌。
短短的幾十分鐘時間,世界開始極速地旋轉起來,青春将他們從書聲琅琅的校園抛向喧嚣不已的社會,讓他們開始直面生命的無常和命運的捉弄,無力感席卷到每個人。
這一天,命運的筆下,李抒音與楊瀝深再次處于生死離别的邊界,隻不過這一次,病床上的人換成了楊瀝深,她的“still po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