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時,聞子川先拎着東西進屋,程斯宙跟在後邊,無意間在旁邊的側牆上發現了一些不起眼的劃痕。
出于職業的原因,他對紋樣、痕迹之類的格外敏感,歪着頭識别半天,才發現像是哪家小孩歪歪扭扭寫的字,但字的内容屬實讓他生氣。
“宙哥,快進來了!”
“哦,來了!”
牆上寫着,“破鞋的家”。
看情形,劃痕存在的時間不短了,雖說很不起眼,但他一想到,可能是哪家小孩學了些不幹不淨的話,就跑到牆上亂刻,就恨不得好好教育他們一番,這也實在太沒有禮貌和教養了!
單親媽媽帶着孩子,本就不容易,又憑什麼要遭受這樣的侮辱和嘲笑呢?
“小川,下午帶你的朋友出去玩一玩吧?不用悶在家裡陪我。”午飯時,林寒貞說。
“可以啊,宙哥,我們下午出去玩吧?去山塘古鎮?”聞子川問着,見程斯宙不作聲,又提醒了一句。
“哦,好啊!我隻來過兩回楓泊,古鎮還沒去過。”程斯宙被喊回了神。
楓泊雖不如燈遠繁華,畢竟是聞子川從小長大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讓他更有歸屬感。
正值長假,按理古鎮會有很多遊客,聞子川帶着程斯宙,不知從哪個方向鑽進去的,不僅沒見着幾個人,風景還格外好。
他們手牽着手走在河邊,秋日的陽光肆意鋪灑,舊日屋檐垂落的陰影,輕柔地掃在檐下行人的衣擺上。
聞子川操着一口吳侬軟語,管河邊曬太陽的船夫租了條船,慢慢搖起槳,往遠處劃去。
“我天,聞老師竟然會劃船!”程斯宙仰躺在船闆上,舉着手機給某位“臨時船夫”拍照,這麼有意思的畫面一般人可沒緣分瞧見。
“我外婆生前住在這邊,我小時候去看她,就得劃船過去。”
“你外婆和你媽媽,都是楓泊人吧?”
“嗯,我媽當年考上了燈遠的大學,畢業工作後認識了我爸,然後生了我。再後來,我爸出國發展,身邊也有了别的女人。我媽傷了心,跟他分開後,帶我回了老家。”
閑聊幾句,眼前的河道越來越寬,幾成一片淺湖。
小木船無所憑依地漾在河心,聞子川也不劃了,到程斯宙身邊,肩并肩地與他躺在一起。
淺藍的天空變得格外遙遠,棉花糖一樣的淡雲似乎也倦了,随着微風慢悠悠地飄浮。
“宙哥,你會不會遊泳?”
“小時候學過,沒學會,打退堂鼓了。”
“那躺在船上,你害不害怕?”
“要是以前,我肯定不怕,現在麼……”
“現在怎樣?”
“怕見不到你,淹死了,就見不到你了。”
他唇角上揚,眼裡卻沒有笑意,開着玩笑又像有三分認真,唬得聞子川趕緊捉住他的手,又佯作掩飾,一寸一寸地捏過他的指節:“其實,把你帶回楓泊,我是有私心的。”
程斯宙攤着手掌,任由他捏:“說來聽聽。”
“我們現在,是住在一起了,但幾乎每天,都是兩點一線的上下班,除了吃飯和睡覺,也沒有别的什麼。”聞子川歎着氣,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我猜,你大學的時候,和他,有過很多美好的回憶吧,一定見過他的家人,知道他的過去吧?”
帝都那夜後,他不甘心地把程斯宙和柳詩行的名字一塊兒丢進搜索網站,早已荒無人煙的校園論壇上竟然保留着當年的熱帖——《師大靈魂系歌手與曆史系才子高調秀恩愛,高呼同性亦有天作之合!》
文字之後跟着一張泛着陳色的照片,校園歌手柳詩行華麗謝幕,程斯宙作為他的粉絲兼男友,上台獻花,與之擁吻。
手機屏幕燙得手指發疼,聞子川的目光無法從程斯宙的臉上挪開,他看他笑得純良無害、陽光迷人,像清晨葉片上的露水一樣清澈可愛。
重點是,他從沒對自己這樣笑過。
學生時代無拘無束,談情說愛就可以轟轟烈烈;畢業上班後,責任更重,哪怕再喜歡一個人,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或許,他不該因此而心理失衡,但要說完全不在意,那也做不到。
不出所料的,程斯宙沒有回答,他的确見過柳詩行的家人,也了解他的過去。
但他不想騙聞子川,甯願沉默,也不要欺騙。
“對不起。”程斯宙神色失落,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幹了一樣。
“你沒有對不起我。”聞子川晃了晃他的手,“感情就是有先來後到嘛。你想想啊,你比我大四歲,大學畢業的時候,我還是個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