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去帝都還有兩天,程斯宙得了空,把徐漾發來的照片翻來覆去地看。
顧焉尋不愧為燈博金牌講解員,綜合素質杠杠的,七八頁紙,中英雙語,字迹工整有力,在打字基本代替了手寫的時代,他的筆迹依然稱得上賞心悅目。
“顧……”第一頁頁眉上有個“顧”字,程斯宙想了想,給徐漾發消息,“漾漾,我有兩個地方不太明白。第一,為什麼你确定這是顧焉尋的筆記?第二,什麼樣的展覽,會把燈博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湊到一塊啊?”
徐漾大概在忙,過了一會才回複:“筆記首頁的那個‘顧’字,應該是個姓氏吧。我打掃衛生的時候,路過楊姐的工位,她貼的部門通訊錄幾年都沒換過,上面有一個被黑筆杠掉的名字,隐約能看出來,就是顧焉尋。而且,通訊錄上沒有其他姓顧的。”
“他六年前從燈博離職了,這倒是對得上。”
“至于第二個問題,我也覺得很奇怪。那些稀奇古怪沒有定論的文物,一般不會擺出來展覽,即便擺出來,講解員也會選擇性地跳過不講。”
是啊,專家都說不準的事,講解員就更不知道了。
所以顧焉尋為什麼記錄這些呢?
“除非……”徐漾繼續打着字,“有人問。”
程斯宙知道,講解員偶爾會遇到一些好奇心比較旺盛的觀衆。比如,有人看到一枚古錢币,就非得問明白,它能兌換成多少人民币。但實際上,古錢币劃進文物範疇後就不流通了,怎麼和現實的貨币體系以及購買力形成關聯呢?
“一般不是糊弄糊弄就過去了麼?”
“現在不流行糊弄。”
“那流行什麼?”
“流行真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好吧,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
程斯宙想起和聞子川一起逛展,那件怪模怪樣的瓷簋他也講不明白,但總歸是糊弄過去了。
誰讓子川是個小傻子,說什麼他都肯信。
等等……!瓷簋?
六耳瓷簋不就是燈博文物裡最稀奇古怪的一件嗎?
果不其然,顧焉尋也記錄了它,筆記中說,瓷簋器型獨特,極有可能是一件禮器,但出土區域并沒有高規格的帝陵或者王陵,所以它可能是一件贈品,即由帝王贈予墓主人的。
不過以上說法皆是他的推測,邏輯上并不嚴謹,也沒有旁證,看來看去還是像在糊弄。
若擱旁人眼裡,中文看完,英文就跳過不看了,反正都是一個意思。
程斯宙做慣了文物拼接,哪怕看起來相似的紋路,也會有些微的不同,而這些不同往往是拼接的關鍵。
他移過目光,一行一行地讀完了英文翻譯,竟在字裡行間發現了一句“Is it real or fake”。
Fake?假的?
師父親自參與修複的文物,怎麼可能是假的?
程斯宙忽然明白過來,他有這樣的疑問,六年前的顧焉尋必然也會有。
他一見到自己就問起了蔣老,是不是說明,他當年與蔣老關系不錯,或者也向他請教過瓷簋的真假?
燈博的鎮館之寶是件假貨?不會吧?
相比于一開始,他隻想搞清楚顧焉尋到底欠了蔣老什麼人情,能不能借此牽線搭橋,讓配音圈頂流的安捷老師多提攜提攜聞子川,但現在,瓷簋的真假反而讓他更在意了。
可師父那邊,他不大敢問。
要不,還是等出差回來,找個機會問問顧焉尋吧。
正想着,門外響起一陣鑰匙進入鎖孔的聲音。
他今天先下班,買了菜做了飯,擱在竈台上溫着,又忍着餓,想等子川回來再一起吃。
那張字條他看見了,自己猶猶豫豫的态度确實傷人,就弄了兩個菜,給某個小吃貨賠禮道歉,順便把話說清楚。
“子川!”
聞子川腳步虛浮,跌跌撞撞地往裡面走,先是在鞋架上磕了一下,要不是程斯宙眼疾手快地撈了他一把,就撞桌角上了。
鼻尖湧起一陣酒味,程斯宙把人弄到沙發上:“這是喝了多少?”
“不多,”聞子川口齒模糊地跟他搭話,“五罐啤的,四兩白的……”
“怎麼突然跑去喝酒啊?”程斯宙知道他酒量不差,但他胃不好,哪能敞開了喝酒呢?
聞子川閉眼仰靠着:“我遇到許家軒了,給他,慶祝生日。”
程斯宙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倒了杯水喂他,自己在家辛辛苦苦做飯他不回來吃,卻跑去給那混小子慶祝生日?
“他說,他媽媽得了精神……分裂症……把他的手機摔壞了,他偷錢,是為了買、買新手機……新手機,才賺點……生活費……”聞子川眼角濕潤,環起手臂抱住了自己,“好可憐……我和他都、都沒有爸爸,還要照顧媽媽,沒人管,也沒人在乎……”
程斯宙看着他滿臉紅暈、委屈巴巴的樣子,一開口聲調就軟了:“不許再說這種話,宙哥要管你的,也很在乎你,乖啊。”
聞子川脆弱的胃被酒精燒痛着,他七扭八扭,從褲子後邊的口袋裡接二連三地摸出十七張百元大鈔,推到程斯宙跟前:“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