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下圍裙,搬個矮凳坐到旁邊,小心翼翼地掂量着語言與行為,在最熟悉不過的環境裡表演着局促和陌生。
而這個視角,恰能看見聞子川漂亮的下颌線和微微挺起的唇,無端讓他生出一種,隻要對方願意吃一口,他這輩子就死而無憾的錯覺。
聞子川被凝視得格外不自在,他不動聲色地扭過臉,目光錯向别處。
這番舉動在程斯宙愚昧無知的思想裡,留下了大明星吃不慣清湯寡水,或者不願讓人看到他吃相的刻闆印象。
“那個,你慢慢吃,我下樓,丢個垃圾。”程斯宙識趣,蹲進角落裡做好垃圾分類,灰溜溜地出了門。
燈遠臨海,雖已到五月,淩晨的風裡依然彌漫着鹽水味的涼意。
程斯宙用力呼吸幾口,涮了涮腦子,暗罵自己色令智昏。果然單身太久了,偶然見到個眉清目秀的男人,就恨不得在腦補裡與他過完一生。
“醒醒吧,人家可是大明星!”把湧起的雜念一并扔進“有害垃圾”,他胡亂抓了把頭發,邊走邊撥通了電話。
“怎麼這個時間打電話過來啊,小乖乖?”
“再兩年就三十了啊,改口叫大乖乖怎麼樣?”
“在媽媽眼裡,再大也是小乖乖。”
電話打給了他親媽,王欣欣女士。
王女士是燈遠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兒科護士長,身份尊貴,萬千家長都巴巴地指望她來給自家孩子打針輸液,可見不僅技術好,親和力也很強。
程斯宙明白,“小乖乖”是個口頭禅,王女士今晚值夜班,在她尊貴身份的背後,有一籮筐的小乖乖。
“說正經的啊,我有個朋友,肚子疼,還惡心幹嘔,該吃點什麼藥啊?”
“……?!”聽筒那頭的王女士十分明顯地憋住了呼吸,“我的小乖乖,你是不是瞞着媽媽幹了票大的?”
程斯宙反思了下自己的描述,好像不夠準确,但王女士的表現也太過激了吧?惡心幹嘔的症狀常見了去了,也不一定就是……懷,孕,吧。
“對啊,綁回家了,扒過皮洗幹淨,正準備下油鍋呢。”他嘴皮子一碰,胡說八道張口就來,熟練得讓人心疼。
“媽媽不知道别人,還不知道你?膽兒比貓小,耗子死了都不敢撿,還敢綁人呢?”王女士嘲諷他那屬于血脈壓制,不過這個時間點,她想了想,暫時收起了八卦兒子感情生活的企圖,“什麼症狀,你好好說。”
程斯宙的爸媽都是醫院職工,他雖沒有子承父母業,基本的醫療常識還是具備的。他詳盡地描述了聞子川今晚的身體狀态,事無巨細,沒敢遺漏半分。
當然,略去了互相誤會還挨了頓打的那段。
“可能是胃酸分泌過多導緻的胃痛,口服抑制胃酸分泌的藥物可以緩解。不過胃的毛病可大可小,你那離醫院才多遠?真不舒服就送來醫院看看,媽媽幫你挂個号。”
“不用了,他不去醫院。”
“怎麼了呢?你是不是、是不是把人家……”
程斯宙有些煩躁,煩躁裡還有幾分難過。生病去醫院,就像下雨打傘、天冷加衣一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某人都到了醫院,還不肯就醫,前面可以說是因為周以唐耽擱了,後面再拒絕,就是單純不待見自己,怕自己粘着他不肯走吧。
“别亂想了,我膽子小,能怎麼着啊?抑制胃酸分泌的藥,給我幾個備選。”
“名字不好記,一會兒我發給你。”
“您吃了一噸山核桃才生的我,能不能對核桃有點兒信心?”
“除非你答應媽媽,三十歲之前,找個漂亮媳婦兒回來。”
程斯宙挂了電話。
王女士什麼都好,隻有一個壞毛病,就是跟她的同齡人一樣,愛催婚。
但他們家和别人家又不一樣,他是個彎的,大學就交過男朋友,後來分了,他爸媽也知道。
要說二老不懂這方面呢,那也不是,他們學醫的,曾經也非常嚴謹地,論證過同性戀究竟是不是一種病。
後來,又說世間不隻有同性戀,還存在雙性戀。如果可以,王女士希望兒子能放開心态,找個優秀的女孩接觸一下,萬一能培養出感情呢?
她為了他好,人這一輩子,不能總活在别人指指點點的閑言碎語裡。
程斯宙分手之後,消沉了一年多,皴眉皴眼的樣子出現一回,他爸罵一回。
與其在家讨人嫌,不如搬出來租房子,離單位近一些,也能睡睡懶覺。
可轉眼六年過去,别說女人,他連個單細胞生物都沒帶回家過。父母眼看就要退休了,抱孫兒的願望仍然遙遙無期,且每每提起,都鬧得很不愉快。
程斯宙自嘲地笑,二老怎麼就不明白,哪怕一個女人脫光了站在自己面前,他也産生不了任何興趣。
就這還期望他結婚生子,不是騙人麼?
王女士的消息發過來了,除了藥名,還有注意事項和用藥禁忌。他走到小區對面的藥店,發現竟然不是24小時營業的,這會兒大門緊閉,他不得不多走兩條街去買。
路程更遠,需要的時間更久,想到聞子川還在忍受疼痛,程斯宙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甚至擺開雙臂狂奔起來。
他有些後悔借出了充電器,現在他隻巴望着電充得慢一些,聞老師能再等等他。否則,就憑他那生人勿近的性格,自己回去晚了,人說不定就走了。
回家的樓梯,他兩步一跨,等他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客廳的時候,發現茶幾上的煮面一口沒動,而聞子川,已蜷縮在沙發上,靜靜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