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密布，不見一枚星光。
聞霧青和那位現丞相緩步至院外，讓米茵母女獨處，慢慢接受這個令人遺憾的結局。
兩鬓斑白的府邸主人小心翼翼地問她：“仙子，可是李大人在世時欠下什麼因果，才讓裡面那兩位仙子看起來那般傷心。”
她搖搖頭，“并沒有，造化弄人而已。”
當然還有米茵的偏見。
在大多數妖族心裡，人族善變、多情，尤其是那些高門貴子，三妻四妾朝秦暮楚，能夠從一而終的少之又少。
米茵不相信李杉會永遠愛她，與其未來痛恨所托非人，不如讓他以為自己死了，死在他們最相愛的時候。
所以才會那麼果斷地離開了他。
可在離開他後，她又扮作婦人模樣，拒絕所有同族的示好，好似在傲慢地證明自己的長情。
扭轉那份偏見的代價，是一顆被她遺失的真心。
半個時辰後，米茵母女收拾好情緒走了過來。
她們的面容已平和了許多，米米的眼尾有些發紅，看見聞霧青投來關心的目光，扯了扯嘴角卻沒能擠出個笑容。
米茵朝丞相行了個人間女子的禮，姿态端正，“大人，實在抱歉占用貴府寶地，還打攪了您的安甯，此間事了，我們這便離開，多謝您。”
“仙子客氣了，能幫到仙子們就好。”
她們被丞相送至府外，作别前她偷偷施法往他衣袖裡放了張淩雲宗的平安符，可保他身體康健。
月上柳梢，京城的街道依舊燈火通明。
不曾來過人間的米米緊緊拉着娘親的衣袖一直低頭走路，連餘光也沒有看向兩側。
米茵一邊走着，一邊和聞霧青說她們接下來的打算，“我想帶米米去天水村祭拜她爹，先不回妖界了。”
“你們是想乘傳送陣還是飛艇？”她還有取得淚水的任務在身，不便陪她們前去。
“都不是，當年她爹和我是坐馬車從天水村來的京城，我準備原路走回去，讓米米也感受一下我們當年的心境。”
想了想，聞霧青停下腳步詢問附近的攤主現下這個時辰哪裡還可以買到馬車，得到回答謝過後拽着她們母女過去，直接選了輛最舒适的馬車付清銀兩，還買了一份詳盡的凡間地圖給她們。
“小聞，我們可以走路去的，你已經幫了我們許多，真的不用再為我們操心這些。”米茵站在馬車邊，怎麼也不肯上去。
“米姨，我這人要麼不管閑事，要管就管到底，不過我就不陪你們去了，我還要回妖界找我朋友，這裡是一些銀票，你們在人間行走，靈石不是萬能的。”
見米茵不肯收，她直接塞給了米米，“而且是我拾掇米米來的，本來你們也不用冒這個險進到京城裡來。”
隔絕妖氣的陣法快要失效，再推搡就不值當了，聞霧青把米米推進車廂，随後駕起馬車招呼米茵趕緊上來，往城外趕去。
施了個術法使馬兒按設定的路徑前進，她也鑽進了車廂打算道别。米茵待她坐好後輕柔地握住她的手，低聲問道：“你早就知道我是故意告訴你們我的往事了吧？”
聞霧青回握住，不在意地說：“知道啊，我們又不熟，哪裡有第一次見面就掏心掏肺的。”
“可你還是幫了我們。”
另一隻手摸了摸米米的頭，她側頭看向米茵同樣眸底複雜的眼睛，認真地解釋，“你們族一生都在被人用故事打動求得眼淚，而今你和米米的故事打動了我，你就當這是我的夢溪麋鹿淚。”
話鋒一轉，她問道：“不過為什麼你會想告訴我們啊？就因為我們是淩雲宗的人，覺得我們能幫到你？”
馬車已離開京城，陣法效果逐漸消散，米茵習慣性收斂着妖氣，搖了搖頭，“因為你的眼神。其他修士，無論對我們多麼友善，眼神裡都會透露出把我們當做眼淚載體的真實想法。可你的眼中隻有尊重和平等，你僅僅是覺得我們的眼淚很神奇，認為我們是獨立自由的個體。”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裡還能有這麼多深意，聞霧青沒好意思說你們會不會太過度解讀了，隻得幹笑了幾聲。
“或許你不會相信，但是我真的沒想過你可以帶我們來京城，我隻是太久沒有碰到像你這樣看我的人族了，才突然想和你說那些往事。”
上一個知曉她身份依舊會這樣看她的人族，還是李杉。
掀開布簾牽住缰繩沒讓馬車繼續遠離京城，米茵面露感激誠懇地對她說：“小聞，如果沒有你，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知曉李杉對我的愛，仍然那麼一直自以為是地辜負他的深情。我知道你幫我們不是為了眼淚，但我能報答你的也隻有這個了。”
随後一個透明的細壺琉璃瓶出現在米茵的手中，裡面的液體搖晃可見，反射出别樣的色彩。
米茵把瓶子放在她手心，又用雙手包裹住她下意識握着瓶身的手，“其實這還是剛剛我在丞相府中沒忍住哭了才有的，可惜哭到一半才想起來接眼淚，暫時隻有這麼些，若是不夠你再告訴我，我想辦法多哭幾次。”
一旁默默聽她們講話的米米臉上流露出幾分懊惱，湊過來對她說：“聞姐姐，隻有我娘哭了，我一時沒能哭出來，要是我見到爹爹的墓想哭了，一定把眼淚收集起來送給你！”
米米和母親相依為命長大，隻在母親的嘴裡聽過一些和李杉有關的事情，對父親沒有實感，盡管一直想來看看他，在得知他的死訊後，心中湧動更多的不是傷心，而是茫然若失。
聞霧青不是為了眼淚才幫的她們母女，想帶米米來就來了。而且在她的認知裡，一定要聽到感動的故事，夢溪麋鹿才會流淚。
可原來，話本的設定隻是設定，夢溪麋鹿族不是不愛哭，而是當自己的眼淚成為被追捧的珍貴藥物時，哭的性質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