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好将人請了進來,大家都不好意思鬧了,立在一邊,好像一排小鳥挨着站成一排在樹枝上,來人倒是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禮:“給貴妃娘娘請安,我想着姐姐一個人沒有出去,怕你覺得冷清,所以特意來看看。”
她擡起眼睛輕輕笑了一下:“我忘了姐姐還有三公主,是我多慮了。”
舜玉知道了她的來意,便不再尴尬,她向來是不會讓别人接不上話的:“怎麼會呢,多謝妹妹想着我,我身子不大方便,可是一個人怪悶的,才拉着她們出來頑,她們年紀小,女孩子家鬧起來不知輕重,讓妹妹看笑話了。”
幾個小女孩兒都巴巴地垂手立着。
靜貴人心裡有些驚訝:她以為這位年紀輕輕的貴妃,有獨寵的本事,又能鎮得住這麼多人,必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厲害人物,沒想到方才一番話,倒像母雞護着崽子似的。
看着格外可親!
她走上前來與舜玉一同賞玩,或看見三公主玉雪可愛,老張着小嘴笑呵呵的,惹得乳母不停拿着帕子擦口水,忍不住笑起來,撥着燈逗她,一直逛到最後廊下挂着的幾盞顔色發黃的燈。
靜貴人圍着仔細看了看:“怎麼這幾盞上面還提着字,可是寫的燈謎叫人來猜嗎?”
三公主困了,早叫乳母抱回去,舜玉坐下歇着:“你不說我倒忘了,這是我們去年元宵節大家一起出的字謎,是我和祥妃、珍妹妹一塊兒出的,珍妹妹愛熱鬧,這種時候她必然在我這兒待不住的,今年便沒叫她來。”
“真好,”靜貴人挨着把每一盞上提的字謎都看了猜了,才坐到她身邊來:“我在家時姊妹兄弟多,每年過節的時候也跟姐姐宮裡一樣熱鬧,我也不大會說話,每次都隻在一邊看,沒想到今年入宮了,還能讓我再看到這樣的熱鬧。”
舜玉倚着美人靠,手裡拿着一把折扇,也不說話,望向一院子的燈火,似乎是順着她的話,檢查自己院子裡是不是真的熱鬧,然後又轉過頭向着她道:“你不知道今夜宮裡的花樣兒,若是知道了,隻怕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那邊‘山高水長’處的把戲,不知道比我這裡精彩多少呢!”
正說完這句,忽然西北處的天空忽地亮起來。
原來是山高水長處開始放煙花了。
兩個人走出廊下一齊往西北角看去,果然石青色天空中,各色煙花圖景比靜貴人往日在家時看的都要精巧百倍。
舜玉癡癡望着天上,不由得張口念道:“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
“娥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靜貴人的眼神随着話音移到舜玉臉上:“姐姐喜歡稼軒的詩?”
舜玉發覺自念出聲,回神笑道:“我最愛稼軒和易安的詞。”
“真想不到,我以為姐姐會喜歡花間詞,辛、李二人雖然一位豪放,一位婉約,可我以為二人詞風都自有一股風流潇灑,快意恩仇之氣。”
舜玉眼神不複方才恍惚,笑盈盈道:“所有寫元夕的詞曲,我認為這首青玉案為其中之冠,更不說此詩所寫之景與我往日回憶相合,怕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了。你今夜若是去樓上看了,隻怕更難忘。”
靜貴人被她顧盼流光的面容一瞧,臉上竟飛起一片紅雲,雙眼發直地盯着舜玉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一輩子還有很長,說不定什麼時候姐姐喜歡的詩還會變的。我也不愛那樣繁華的虛景,瞧着熱鬧非凡,其實真正說得上心裡話的沒有幾個人,若是如同稼軒詞中所寫,衆裡尋他千百度,還可以在燈火闌珊處尋到,那自然是好的,可是往往看到那樣震撼人心的美景時,我環顧周身,都找不到知心人可以分享這份心境,所以不僅不愛熱鬧,甚至比起常人來還要更厭煩上幾分。”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誰?古來知音皆因難得才可貴,是可遇不可求之事,否則的話,也就不會有那麼多借閨怨寫不得志的詩詞了。”
“是啊,”靜貴人略一思索,轉身踱步到廊下:“姐姐既然說稼軒所寫之景與你相合,想必是當時之人之景格外珍重,倒叫我想起另外一首元夕。”
她側手扶着朱紅的廊柱遊弋,月影煙光勾纏在月白色緞繡棉袍上,聽得緩緩吟誦聲響起:“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不過,咱們同在宮中,今年不能一起看的煙花美景,以後還有很多年可以看。”
她停在廊下,舜玉分不清那是她眼中的光亮還是天上煙花的投影,二人會心一笑,不約而同擡頭去看完這場美景。然後她親自看着舜玉回到殿裡坐好,才往回走了。一路上燈火輝煌,雖然隻有身邊一個宮女随行,她也并不害怕,自己提了一個燈籠,甚至不知從哪兒拽了一根草,邊甩邊走。
路上一個人影兒都沒有,靜貴人的聲音脆生生的:“雪明,貴妃娘娘跟我想的一點兒都不一樣,是不是?”
雪明替她看着路:“主子以為貴妃娘娘是什麼樣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