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并不動手,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聲音輕閑:“朕還記得當日初見你,在欽安殿。”
舜玉不知道皇帝想說什麼,但很快反應到他說的是選秀那時候,便随口應道:“奴才隻一心想着要面聖,出了一手心兒的汗。”
他睜開眼,伸出一根手指來,湊近她道:“你可知朕為何要賜你封号為‘全’麼?”
舜玉瞧他一眼,也不說什麼,隻微笑着退到桌旁,皇帝站起來執了筆,彎腰寫下兩行字,還讓出空來給她。舜玉伸頭來看。
白雪清詞出坐間,愛君才器兩句全。
初夏的日光灑在紙上,墨迹很快幹了,舜玉将紙拿起來,輕聲念了一遍。
“秀女的字都是簪花小楷,秀氣有餘而氣韻不足,朕喜歡你的行楷,頗有顔柳之風。”
“所以朕留意了你,已故從一品蘇州駐防将軍頤齡之女,”男人勾起手指蹭舜玉的臉頰,“鈕祜祿氏。”
舜玉思緒飄搖,想起宮中皇帝曾誇她的字好,她早已知道了。當時一路綠燈,都到了皇帝親選環節,她心裡惴惴不安,怕萬一被指給宗親可怎麼好?
本朝年輕的王爺隻有皇太後所出惇親王和瑞親王,以她家裡如今的情況若是被指為格格可就慘了,勢必要靠生育搏位,卻連命婦都不可能是的,更不必說基本的生命保障。
于是她改寫行楷,想着宮中選妃,秉持女子無才便是德,正好故意賣弄文采,想着戴一個“冒尖出頭,不安分”的帽子被刷下來,至于被選進宮,她是打死也不曾想過的。
舜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原來自以為的妙計,卻是畫蛇添足、歪打正着,如今的結果,竟是自己親手促成的。
她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一時間眼裡濕濕的,轉頭去看皇帝,隻見皇帝目光灼灼,便隻不好意思地抿起一個笑來,将紙放在桌上。
皇上側着身子,舜玉正好半個肩頭靠在他懷裡,他正看着懷中人的側臉:“在家時閨名喚做什麼呢?”
她執筆,落下兩字。
“舜玉?”皇帝輕聲吟詠:“有女同車,顔如舜華。将翺将翔,佩玉瓊琚。”
“玉兒當得此名。”
皇帝已走了多時了,舜玉一人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無奈地自嘲一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也許冥冥之中她注定要進宮,注定要遇到皇帝。可是轉念一想,也許沒有那副字,自己也會被留牌子,畢竟皇帝的意思是“才”、“智”、“貌”都全,也許自己正好撞上了皇帝的審美。
舜玉無奈的搖搖頭,好嗎?她也不知道,如果不進宮,她早已決定一輩子不嫁,額娘作為守節寡居的孀婦,領着阿瑪的半俸,再加上一些薄産,養活一家子人不成問題。
若是弟弟長大承襲父親二等男爵位領禦前侍衛,即便成親之後家産全部交給他們夫妻,她也自可以去做姑子,總之捱過十幾年也就完了。
可是如今,她入宮為妃,也許這正是上天的安排,但她不會懼怕。
這條命她一定要握在自己手裡,以後如何,就看個人本事吧。
兩個人都滿腹思慮,心緒沉沉。
是夜,皇帝獨宿養心殿。
蠟燭還亮着,他坐在紫檀桌前,面前壓着兩張字,一張汗阿瑪寫給額娘的挽詩:相期百歲後,一笑結三生。
一張是他與全妃的名字,他将自己的字寫在‘舜玉’同列。
旻甯。
是什麼樣的感情才會讓汗阿瑪期待來世,旻甯以前從未懂過。
他十五歲大婚,與原配福晉是少年夫妻,那時額娘還健在,他也曾期待過擁有像父母那樣的感情,可惜額娘沉疴難起,勉強撐到汗阿瑪登基已是力盡神危。
他大婚不過才三月,額娘便駕鶴西去。也許是她心事已了吧。
瑪父步步緊逼,嫡福晉的替補送進王府一個又一個,額娘卻什麼都做不了。
旻甯心裡明白額娘的心意,丈夫正值壯年,她一定要,要為兒子争一個皇後嫡子的位置。
不為立嫡立長,而為在汗阿瑪心裡保一個位置,隻盼他念及彼此夫妻情分,無論如何不能薄待元後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