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侯在養心殿外,因不是政務,并無禦前大臣帶領,自進書房面聖,等着皇上問話。倒也無事,隻是昨兒個乾清宮總管太監沈魁報翊坤宮兩個官女子因無規矩退出宮去,皇帝思覺二人同時出宮必有内情,叫他們查問。
今日已查清原由,據供:始因二人口角,彼此詈罵,得壽并牽罵及儲秀宮女子全福,全福聽聞,辄逞刁惡,捏砌不法虛詞,妄行上控。實未敢出向上幹犯之言各等語。
原來那日皇後因着大阿哥成婚便賞各宮幾件首飾穿戴,有一件銀鍍金點翠嵌紅寶石如意簪子跌壞了,二人因此被祥嫔斥責兩句。
要說主子斥責也不是什麼大事,可二人桀骜不馴,私底下起了口角罵起來,言語間得壽怪起儲秀宮送東西的宮女全福,說她定是故意脫手,害自己跌了皇後娘娘賞的東西,還被掌事嬷嬷懲罰。
這話不知被哪個舌頭長的嚼給全福聽了,全福身為皇後宮裡的二等女子,哪裡肯受這等閑氣,當即放出話來,要兩人好看。第二日便告到皇後跟前,說翊坤宮的得壽、得喜故意跌壞了簪子嫁禍與她。
皇後這幾日尤其事多,無甚精力,叫人來問了兩句,不想二人因為被打了幾次,害怕得厲害,在皇後面前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一味隻哭,皇後無法,便叫放她二人出宮去。
于是總管太監來報皇上,以為就放二人出宮去了,誰知皇帝素來秉持我朝寬厚待下的祖宗家法,見二人同時退出宮去,自覺含混必有内情,便着總管内務府大臣詳細究問。
待兩位大人奏明,便遣人去儲秀宮要了全福來三面對質。全福無可抵賴,自認誣告是實。
一樁事這便清楚了。
皇帝冷着臉色,沒有表情:“廣泰,若論以服役内廷,目無王法,妄出惡言,應得何罪?”
廣泰與恩銘二人跪了少說半個時辰,腹稿打了三遍,就等皇帝問話:“回皇上,依例應責六十大闆。”
皇帝揮手令二人退下:“依法責辦。”
二人趕緊起身退出去,再看那全福,哪裡還有當時盛氣淩人的張狂模樣,身子抖如篩糠叫拉下去了。
一會兒就有太監叫各宮裡人都去敬事房看刑。
北五所就在鐘粹宮後頭,順着禦花園的宮牆一溜兒,依次是如意館:供着畫師工匠玉匠,平日做些首飾玉器擺件。
禦藥房:太醫院開了方子,交由這兒的人熬制,平日裡做些丸藥湯水的,福苓的阿瑪就在此處當差。
敬事房:管着宮裡所有的太監宮女一應事務;四執庫:專司冠袍帶履、鋪陳寝宮等事;古董房:收貯古玩器皿處。
這敬事房正處鐘粹宮東北角上,行刑時把下人都叫走了,舜玉一個人坐在西次間,冷不防聽見幾聲慘叫哭喊。
她正低頭描花樣子,被這聲音唬了一跳,擡起頭來隻見四下無人,才想起福苓剛剛進來不知說了句什麼,正想站起來叫人,才發現福苓和芸惠走時給她把燈點上了。
這是怕去得太久。
舜玉于是一個人默默地坐了回來,把筆又拿起來。
等六十大闆打完,少說得半個時辰,一幹宮女太監回各自宮裡,福苓進屋撇了一眼西洋座鐘,已是酉時了。天色暗下來,花樣子也看不大清了,主子正撐着腦袋發呆。
福苓去掐燈芯,舜玉回過神:“福苓,外面是怎麼了?”
福苓放下剪子,欲言又止:“害怕得很,主子還是别問了 ,怕晚上睡不好。”
舜玉搖搖頭;“我都聽見人喊了,吓了我好大一跳,你不說我才是睡不好。”
此時芸惠正托了小廚房做的晚點進來,二人對視一眼,福苓咬咬牙:“敬事房行刑呢,聽說是儲秀宮的全福犯了事,打了六十大闆。”
“六十大闆?”舜玉低呼:“是皇後下的旨?”
福苓搖頭,并将一番來由細細說與她聽了。舜玉隻問:“人怎麼樣?”
“哪裡還知什麼死活,已叫主子娘娘的阿瑪,舒明阿大人領走了,得喜、得壽倒是叫放出宮去。”芸惠揭開碗蓋,是一碗熱氣騰騰的假牛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