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莉安娜今年十二歲了。

這也是她們一家人搬來這個邊境小鎮的第五年了。瑪莉安娜從一個背起背簍都費力的孩子，長成了可以自己去小鎮中心買藥的少女。

瑪莉安娜拿着藥回家，毫不意外地看見了隔壁的特林夫人出現在了家裡。

特林夫人作為小鎮裡有名的治療師，據說是從中央王國的學院裡畢業的優秀畢業生，跟随王國駐軍來到了這個小鎮。瑪莉安娜偶爾忍不住會想，如果連特林夫人都治不好父親，是不是就沒有任何希望了。

“烏忒娜！你真的要好好考慮了！”據說特林夫人有着一點獸人血統，說話總是聲音很大。不過也可能因為這點血統，她總是這樣好心腸。

“烏忒娜！”特林夫人看見瑪莉安娜回來，努力控制着自己放低音量，“烏忒娜，塔裡先生的情況，不是我們這些人能治好的了！雖然……雖然我确實是不信這些……”

“無論如何，唯一的機會就是那個利威家撿來的……誰知道是個什麼東西……”特林夫人臉色微變，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知道這不是很能相信，但是老克林家的孩子真的被治好了……”

瑪莉安娜從進門開始一言不發，她能感覺到房間内的氣氛逐漸凝固。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聽特林夫人這麼說了。老克林家的孩子确實是“病”了很久，也确實是在上個月突然健康地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

“……”塔裡夫人，瑪莉安娜的母親，被特林夫人直呼本名的烏忒娜沉默着，半晌終于吐出一口氣。

房間内的氣氛好轉，特林夫人也跟着吐出一口氣，拍拍烏忒娜的肩膀，又摸了摸瑪莉安娜的臉蛋，轉身離開了塔裡家。

瑪莉安娜依舊沉默着，跟在母親身後收拾家裡，做飯，吃飯。在晚上沉默着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瑪莉安娜，晚安。”

烏忒娜像往常一樣親吻瑪莉安娜的額頭，又被瑪莉安娜回親在臉頰。

瑪莉安娜看着母親離開自己的房間，往常應該很快被熄滅的燈光執着地門縫透過來，門外有母親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瑪莉安娜看着門縫透過來的光，有些睡不着。她還太小，不明白為什麼母親為什麼常年愁眉不展，也不懂為什麼每一個來家裡做客的鄰居看見她都會發出一聲歎息。

就像她不知道這晚家裡的燈亮到了天明，母親找出了家裡所有錢财珠寶，一點、一點地清點好，猶豫再三還是留出來一些仔細放好。

瑪莉安娜隻知道母親翻出了她們最好的衣裳，又讓她和仍然卧床不起的父親見了面，在陽光最好的時候，帶着她離開了家。

瑪莉安娜認識這條路。通往小鎮中心的居民區。住在那裡的利威家據說在前不久撿來了一個能“創造神迹”的女孩。瑪莉安娜不太相信，神明據說已經死在了千百年前的神戰中，多數神殿和神仆已經在近千年的時光裡逐漸消逝了。

但是……但是老克林家的孩子确實被治好了，瑪莉安娜到現在也記得老克林當時拉着那個孩子走出來的樣子。

老克林滿臉欣喜若狂，用着這輩子最大的聲音嚷嚷着利威家收了他多少錢，那個女孩又是怎麼樣治好了他的孩子。老克林就那樣嚷嚷着，嚷了幾乎半個月，讓利威家徹底出了名。

瑪莉安娜偶爾會回憶起當時老克林激動的樣子，總覺得老克林的表現不隻是驚喜或者激動。

瑪莉安娜總覺得，老克林在害怕。

是那種見到了根本不可能出現的事物，從身體内部透漏出的、無法掩飾的、她還理解不了的恐懼。

“……瑪莉安娜。”母親的輕聲呼喚叫回了已經神遊的瑪莉安娜。

烏忒娜站在對瑪莉安娜來說高的過分的大門前，慢慢蹲下身來。

“瑪莉安娜，我的小天使。”作為母親的烏忒娜是那樣溫柔。瑪莉安娜習慣地想投入母親的懷抱，被母親搶先一步按住雙臂。母女二人對視着，瑪莉安娜看得出來母親的緊張。

“瑪莉安娜，答應我。無論一會兒發生什麼，你都要回家，好嗎？”

十歲的瑪莉安娜聽得懂，母親在告别。母親在為即将到來的某種結局，決定付出什麼。

“我會的，媽媽。”

瑪莉安娜從來不會拒絕母親的請求。她明白母親對她的尊重，對她的教育，對她的愛。

“一會兒進去之後，不要随便亂看，不要回答問題，不要接過來任何東西。”母親猶豫了一下，反複撫平瑪莉安娜略微褶皺的衣領，下定了決心一般将瑪莉安娜抱進懷裡。

“瑪莉安娜。無論如何。一定要回家。”

說完，烏忒娜站起身，深深地吸氣、呼氣，又吸氣、呼氣，仿佛鼓足了這輩子的勇氣，敲響了禁閉的大門。

利威家的管家打開門，盛氣淩人地看了一眼門口的母女，不緊不慢地開口。

“小姐已經說了，今天有貴客到訪。”

話音剛落，瑪莉安娜感覺母親抓着自己的手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