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執玉經過一夜厮殺,此際身體極度疲累,頭腦卻異常興奮,他才懶得去猜安甯的心上人。視線往下,就見扶搖道:“我瞧過了,甯洵、謝九儀他們都不适合當側夫。”
看到這句,程執玉冷酷的唇角,現出抹寵溺的笑。
許是塞外風霜太冷,又或許是青梅竹馬的兩人,第一次這樣長久的分離。而今,程執玉已知思念之重,手上薄信,重若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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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千裡之外的禁宮廣揚殿裡,扶搖換了寝衣坐在床上要睡了,忽而瞥見枕邊那把表哥送的匕首,她伸手握進掌心,拔刀出鞘,見那刃面依舊魯鈍,不禁歎氣。
“拿世子送的白玉來。”扶搖道。
汪公公立即去拿,然後捧在手心裡獻上。
扶搖将那巴掌大的白玉握在手心,又在刃面上抹了油,“噌噌”聲響起,扶搖用那白玉來回打磨匕首。
這白玉其實不是和田羊脂玉,而是程執玉在漠北偷襲敵營時,在某個幽蘭的夜幕下,撿到的一塊瑩瑩似玉的白色石頭。不惜千裡迢迢随信送回來給扶搖。
扶搖手上重複着枯燥的動作,腦子裡走馬觀花般,想想這個又想想那個。
一忽兒想:表哥此刻在做什麼?漠北大概很冷吧。
等會兒又想:宋少傅還真是怪人啊,總是氣她,又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幫她。
俄頃,又想到安甯的婚事,忽然驚起,她竟忘了給父皇去信讓他下旨賜婚!
“殿下,您怎麼了?”汪公公在旁,看扶搖一驚一乍的,不安地問道。
“我忘記寫信給父皇了。”扶搖道。
汪公公嘴角抽了抽,望眼刻漏,巳正了,便道:“這事兒不急,明日寫也是一樣的,不差這一兩日。況且,奴婢覺着,這關乎公主的終身大事,您要不先跟公主透個氣兒,也好教她事先知道。”
扶搖贊同地點點頭,想着明日先跟安甯說一下。
翌日,扶搖在禦書房批了折子,去安甯居住的永和宮尋她。
宮侍們都下去了,次間裡,兩人親親密密坐在暖炕上,扶搖道:“這幾日因太妃的事耽擱了,一直忘了寫信給父皇。”她說着,湊到安甯耳邊,道:“真是易庭風?我可讓父皇下旨賜婚了啊。”
安甯的臉頰倏忽紅了,急道:“别……别讓陛下下旨。”
扶搖蹙眉,面露疑惑,“怎麼?你又改了?不喜歡他了?”
扶搖眸光清透,是不染情絲,一派天真的澄淨。
安甯雙頰飛紅,低垂下眼簾,小心翼翼道:“……我怕他不喜歡我。”
“這是什麼話!你喜歡他就夠了,你是公主,他難道敢怠慢你不成?”扶搖理所當然道。
安甯微怔,扶搖這話,當真是驕橫得理直氣壯。轉念想到她與世子兩情相悅,便不奇怪了。總是得到偏愛的人,又怎會明白她這些見不得光的幽微心思。
“如若他不喜歡我,我甯願選别人做驸馬,也不要他。”安甯神情雖羞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執拗。
這下輪到扶搖怔住了,别人的喜歡很重要嗎?當初在宮中擺宴選側夫時,她就從未想過甯洵、謝九儀等人喜不喜歡自己。
蓦地,仿佛一束焰火在腦海中炸開,漫天星雨驟然凝聚出一個身影。
扶搖臉色徒然一變。
想到自己為什麼在太妃說讓少傅當側夫時,她第一反應是少傅不喜歡她,為什麼她隻認真思考過,他喜不喜歡自己?
并且因為他的不喜歡,還在禦書房主動搬離座位。
忽然間,扶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終于明白自己這些日子的種種異常源自哪裡。
安甯喜歡易庭風,故而十分在意他的感受。
而她,這些日子一直認為少傅不喜歡自己,是因為她喜歡他,才讓她如此在意他。
這個認知,就像在澄靜的心湖上,蓦地投進一粒石子,光潔平滑的水面被擊破,漣漪一圈圈蕩溢,在胸腔裡反複回蕩,不斷沖擊着心防。
扶搖豁然起身,拔腿就要走。
安甯瞧她慌慌張張的,忙拖住她的手,“你怎麼了?才來怎麼又要走了?”
扶搖勉強壓下心神,應付道:“忽然想起戶部有個折子沒批。你别急,明日我召易庭風來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