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表轉動的聲音在耳邊逐漸放大,将林書渝陷入泥潭裡的意識拽了出來,順便附贈了一點名為“煩躁”的情緒。
好吵……
“你要去修車?這個時候?”惱人的對話聲像是從天邊傳來,有些失真,聲線很是陌生,“别告訴我你隻是想找個借口跑路。”
“别這樣想,親愛的,我的車對我來說有重要你是知道的。”這道聲音卻是要熟悉許多,林書渝用遲緩的大腦想了一下,慢吞吞地将“孟山慈”這個名字翻了出來。
那道陌生聲音完全沒有相信她說的話,相當犀利地指出了她話裡的漏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車是三年前随便買的,還用委托人的死亡證明申請了補貼——”
“哎呀,新人醒了,先不說了。”孟山慈笑眯眯地看了眼床上的青年,幹脆利落地挂斷了電話。
林書渝這才睜開眼睛,表情還帶着些許茫然。蓋在身上的棉被一片純白,他的大腦稍作運轉,恍惚地開口問道:“這裡是停屍間嗎?”
孟山慈眨了眨眼睛,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揚了些:“當然不是,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林書渝也不知道。過長的睡眠讓他的腦袋變得暈沉沉的,為了避免自己說話像烏龜,他選擇了按照直覺構思句子。手臂還殘留着輕微的疼痛,他試着動了動手腕,發現自己肘部以下都被紗布綁住了,隻能做簡單的屈臂動作。
林書渝盯着那些繃帶,發自内心的問道:“我的手要斷了嗎?”
他劃的那一刀也沒有把骨頭砍斷吧?需要這種程度的包紮嗎?
孟山慈心情很好的和他解釋:“這個啊……把你送過來的時候我實在沒法解釋你手臂上去的那道傷,畢竟無論是角度還是走向都是你自己劃的。所以護士判斷你有自殘傾向,特意問我要不要适當控制患者的行動。”
“所以你回答了[是]?”林書渝微微睜大了眼睛。
“啊,那倒不是我,是你姐姐。”孟山慈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令林書渝心髒一顫的話,“她還特地征求了一下你父母的意見,最終一緻認可了護士的打算。”
林書渝:“……”
他有些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一轉頭就看見了自己的背包,從拉鍊間看過去應該沒有少東西。銅鏡被單獨取了出來,面對着床頭立起,林書渝看過去正好對上了鏡鬼溫和的微笑——看起來是本尊。
努力消化自己去閻王殿前走了一遭的經曆被家裡上下知曉這件事,林書渝麻木地把銅鏡拿起,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念念呢?”
“在家裡。”林昭的語氣很平和,讓人分辨不出來她此刻的心情,“我到醫院的時候他躲在你的背包裡面抱着青蛙哭,孟女士說他哭了一路呢。”
一種莫名而強烈的心虛感湧上心頭,林書渝讪讪地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把銅鏡又放了回去。
目睹完一場和諧的家庭對話,孟山慈眼底的笑意更深,主動道:“對了,我明天有些事情要做,到時候會換個人來陪床——你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當然有,而且是很多。林書渝還沒有忘記碎成一地陶片的老闆,出于打工人的良好素養,用關切的語氣道:“老闆沒事吧?”
“他怎麼可能會有事?那隻不過是他的分身,你理解成他的小号就好,再碎百八十個都不會有事。”孟山慈頓了一下,很嚴謹地補充,“頂多捏泥偶捏得累點吧。”
林書渝對老闆那微弱的關愛瞬間消失了:“好的。”
接下來的問題還沒等他開口,孟山慈就托着下巴,先行一步說了出來:“呂家人在發現呂天保死後就連夜跑了,我蔔了一卦,他們應該也活不了多久。老闆讓我們别摻和後續的因果,直接走了便是,我就沒有留下多看。不過,那些泥娃娃排着隊往下跳的樣子還怪滲人的,幸好你沒見着。”
想起那高達八處的維修檢測報告,她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唉……早知道抓個呂家人要筆賠償金了。雖然能報銷,我的精神損失也需要補償啊。”
林書渝不置可否,卻也因此想起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既然呂家人全部出走,他們剩下的院子又該怎麼處理?”
要知道,祠堂裡糊滿了地面的喜鵲屍體可是一點也沒清理。在七月份的天裡再過個兩三天,呂家大院就能變成發酵池。
“放心吧,我早就匿名報過警了,那邊會幫忙處理的。”孟山慈用一種習以為常的語氣說道,“等再過半個月這件事情上新聞報道,然後世界上就又會多出一起怪談。”
……原來這種事報警就行了嗎?
黑發青年微微睜大眼睛,感覺學到了一個新的實用技能。
重要的事都已經問完,林書渝稍微放松了些,以前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的對話也在腦海裡浮了上來。
“對了,那個來接替你的同事……”
“哦,他啊,是個怪人。不過性格還不錯。”孟山慈心領神會,隻不過語氣聽上去有些微妙。
“怪人?能有多怪?”林書渝開了個小小的玩笑,“總不能比我們兩個還奇怪。”
“說不定還真有。”孟山慈摩挲着下巴,慢悠悠地說道。
“畢竟他是個清朝人——噢不,清朝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