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鬼嬰依附在自己的骸骨之上,沒有辦法離開自己的供養地太久,也沒有太高的靈智。而林念目前看起來太“活”了些,情感豐沛,話語流利……甚至需要睡眠。
車窗外的街道一片空蕩,隻剩下紅燈孤零零的光。孟山慈踩下刹車,饒有興緻地猜測:“讓我猜猜看,那隻大青蛙是你弟弟的胎衣?”
動物在出生前表面都會覆蓋一層薄膜,在出生後才會自然脫落。如果她猜的沒錯的話……
“他還在孕育中?”
孟山慈眼底的好奇越來越重。一隻脫離了母體還能繼續生長的鬼嬰……她實在是很好奇,等孕育的過程走到盡頭之後,誕生出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林書渝擡眼,與她的眼睛對上,冷冷道:“開車的時候最好不要說話。”
顯而易見的,這是他的“逐客令”。
紅燈開始閃動,變換成了綠色。孟山慈聳了聳肩,十分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重新将注意力轉移到前方。
他們已經開離了市區,淩晨的街道上幾乎沒有别的車輛。車廂裡安靜得有些折磨人,直到道路兩邊的樹逐漸多起來時,孟山慈才開口打破了沉默。
“說起來,你的眼睛很特别。”孟山慈點了點自己的眼眶,“陰陽眼?”
“可能?我沒研究過。”林書渝也跟着擡起手來碰了碰自己的眼睛,“我不确定我能看見鬼是因為家裡人還是因為這雙眼睛。”
“能看見鬼就算是陰陽眼。我還挺羨慕你們的,常見的開眼法子對我來說沒有用,每次出任務都得帶點牛眼淚。”就像是要應和她所說的話,放在置物槽裡頭的小瓷瓶與匕首撞上,發出了叮叮當當的聲響。
“沒什麼好羨慕的,有時候看不見才是好事。”林書渝望向前方,聲音裡多出了幾分真情實感,隻不過視線似乎并沒有準确落點,或許是回憶起了自己與鬼天天打交道的日子。
鬼是一種很執着的生物,而它們判定仇恨的方式也異常簡單——隻需要對視,它們就死死盯準了你。他高三那會太累,懶得演戲,那段日子裡面面每天都被迫加好幾餐。
“倒也不能這麼說,能早些看到總比真的到眼前了才看見好的多。”孟山慈将方向盤向右打滿,開過一個拐角,“說起來,我剛剛就很想問了……”
車燈破開黑暗,直直照向前方。黑發青年的眼瞳有些渙散,維持着微微擡起頭的姿勢,就像是在凝視着某個别人看不見的物品。
“——你在看什麼?”
哒。哒。被曬焦的樹葉砸到車窗上,與玻璃相撞,發出細微的聲響。林書渝望着異常地停滞在車窗表面上的樹葉,墨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一大片猩紅。坐在駕駛座上的人不明所以,打開了雨刮器,将這兩片違背了自然規律的樹葉掃落。
機器運作的咔嗒聲響起,但貌似還有别的聲響混雜在裡面。又是一個拐彎,道路兩旁重新出現了路燈的影子,投射下來的光線照亮了前方的路——同樣照亮了林書渝眼中的倒影。
半隻喜鵲倒挂在車頭,龐大的身軀幾乎遮擋住了大半個車前窗。染血的喙伴随着車輛的起伏在玻璃上輕敲,象征着死亡的灰白色眼瞳凝視着車子裡的人,時不時顫抖幾秒,證明它還“活”着。
隻剩下一邊的翅膀耷拉下來,上面的羽毛已然所剩無多,露出下方腐爛發膿的皮膚。鋒利的尖爪被鮮血染成紅色,裡頭的骨頭似乎被徹底抽離出來,在雨刮器刮過時軟塌塌的随之擺動。
這一切,這輛車上都隻有他一個人能看見。
沒有得到回應的孟山慈有些困惑地放慢了駕駛速度,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再次開口問道:“前面有什麼東西嗎?需不需要我靠邊停車?”
喜鵲忽然掙紮起來,羽毛嘩啦啦掉了一片。它用僅剩下的半邊身子艱難地向車頂爬去,在留下暗紅色血痕的同時也讓出了視野。
下一個拐角處,坐在竹籃中的五手菩薩懷抱着喜鵲剩下的半邊身子,靠下的兩隻手輕輕梳理着它淩亂的羽毛。如果忽略掉那詭異的第五隻手,整幅畫面或許可以稱得上溫情。
菩薩沒有擡頭,就像是出現在這裡隻是個偶然。但林書渝知道,它在等待,等待着有誰點破它的存在。隻有這樣,它才能從一個人的幻覺變為集體的真實。
“繼續向前開。”林書渝輕聲道,“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