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今年七歲,在榆槐村小學上二年級,原本跟她一塊值日的同學臨時拉肚子,她便隻能一個人打掃教室,倒完垃圾回到教室裡的時候,人都已經走光了,她匆匆忙忙把别在袖子上值日的紅袖章給解下來,将桌面的課本塞回書包裡。
雖然現在小學不重視學習,一天正兒八經上課的時候不多,但她每天還是把課本給帶回家,趁着睡前的時間把白天上的課再複習一遍。
天白茫茫的一片,山澗裡吹來的風涼森森的,感覺能吹進骨頭裡,棠棠裹了裹身上的杏粉色棉襖,加快了腳步,納悶已經三月份怎麼還這麼冷。
村子裡挂滿了各種紅條幅的标語,往日裡和諧可親的村民都低着頭行色匆匆,棠棠路過村口,看到一群人圍在那裡,聽着大喇叭裡激昂的話語,高聲談論着一些她聽不懂的話語,什麼“破四舊”、“走資”,人群中有幾個戴着紅色袖章的人,神色嚴肅的指揮着,紅色的紙張在寒風中嘩嘩作響。
棠棠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感覺像是有什麼變化,但具體她也說不清。
“棠棠,棠棠——”蘇覺勝氣喘籲籲的追趕上來,“你怎麼走這麼快?我剛在後面叫你老半天……”
“覺勝哥哥,我還以為你已經回去了!”
兄妹倆朝家裡走去,正巧碰到一隊民兵押着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往村口的方向走。
“你咋不走了?”蘇覺勝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發什麼愣呢?”
棠棠打了個噴嚏,“咋都三月了,還沒半點開春的迹象?”
“你沒說我還沒感覺,怎麼感覺今年冬天好像特别長……”蘇覺勝擡頭,正好看到灰茫茫的天空有幾隻烏鴉飛過。
“是啊,今年的冬天感覺特别長。”
兄妹倆回了家,背着籮筐上山了,他們放學早,打完豬草撿了兩捆柴回來才六點鐘,這個時候家裡的大人也收工了,開始收拾着做晚飯,又幫忙燒火,喂雞喂豬,進進出出,一直到晚上七點鐘,大夥才在堂屋坐下準備吃晚飯。
照例是水煮土豆,菜裡沒有幾滴油,調味就是抓了把鹽撒進去,一碟韭菜花醬鹹菜,還有用玉米雜糧面蒸的窩窩頭,棠棠吃了小半碗土豆,又吃了一個窩頭,才回屋看書去了。
蘇覺生已經升到了公社念初中,紅旗公社中學有條件能住宿,隻是這樣一來就要在大竈上交錢吃飯,周六周日才能回來,除了蘇覺生,老蘇家的鐵蛋、栓福、草根和虎娃都在公社上初中,如果個個都住宿,這樣一來家裡的負擔就太重了。
朱老太便發了話,要想繼續讀初中就隻能走讀,蘇覺生便隻能走路去上學了,早上天不亮匆匆吃一點早飯就出門了,卷起來的包袱裡帶一頓中午的午飯,晚上再回家裡來。
蘇會民有一輛自行車,但幾個侄子都在走讀,加上他也經常要到縣裡去開會,也不好把自行車給蘇覺生。
蘇覺生走讀上學太累了,早早就歇下了,蘇覺孝在油燈下複習今天的功課,他成績是三房兄妹幾個裡面最好的,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
至于蘇覺勝在玩着一把小木刀,棠棠已經寫完了作業在預習明天的課文,有不懂的地方就問蘇覺孝。
晚上八點半,喻娟芳就進來催促幾個孩子睡覺了。
喻娟芳看棠棠還沒動作,“棠棠,睡覺了。”
“這就睡了。”她加快了速度,把最後一段課文看完,把課本收進花布書包裡。
蘇會民回來的時候,幾個孩子都睡下了,他從挎包裡搜出一份報紙,今天的報紙還沒來得及看。
喻娟芳把幾個孩子脫得亂糟糟的鞋子收拾齊整,就聽見蘇會民開口道。
“今天批判會上我見着個人,是以前在縣中學教書的陳校長,沒想到他也被拉上台批判了。”
喻娟芳眉頭擰起,“好端端批判他做什麼?”
“說是他的思想有問題,教的東西不符合現在的要求,但我聽着那些批判的話就感覺像是無中生有,他是個有學問,負責任的老師,一心撲在教學上,怎麼就成了罪人了?”
喻娟芳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蘇會民,隻得歎了口氣後,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在這個動蕩的1966年的初春,一種不安的情緒,如同寒冷的風彌漫在每一個角落,籠罩在這小小的榆槐村,同時也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
蘇燕娣最近日子不太好過。
婆婆張老太最近扭了腳,每天就知道使喚她端屎端尿,一到半夜就叫蘇燕娣伺候起夜,弄得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人都生生累瘦了兩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