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下床了,抱着陳骐的胳膊讓他起來:“去拜拜老君。”
從這開始,陳骐就讷讷地跟着冬陽洗漱,梳頭,冬陽換回便裝好幾年了,這次突然穿上了觀裡發的藍袍,袍子顔色确實代表一些事,事無絕對,也分道觀的規矩,區别大多也是在顔色上,冬陽和陳骐在的這個藍袍是道長級别的,就說雖然冬陽沒出家,回瑞清前幾年,能力就已經跟陳骐相平了,說他是道長當之無愧。
陳骐現在心裡有諸多疑惑,比如冬陽的道袍是從哪拿來的,當年回瑞清明明已經都收回來了,他還說去拜老君,照理說家裡供像,太大的神明是不能放在家裡的,簡而言之就是供養不起,那為什麼冬陽要這樣說?
心裡的疑問都要冒出來了,陳骐就是口不能言,和冬陽拉着手穿梭在别墅的走廊内,越走眼前就越開闊,再走幾步,眼前的場景幾乎是飛速變換,最後到了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道觀内。
陳骐跟冬陽從靈官殿開始拜,來的時候都沒看日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初一十五,就都按照誕辰大禮,一路三叩九拜,在三清殿站定,大拜之後,就像約定好了一樣,一同開口:“弟子願玄門興盛,教義不朽,玄嗣不絕,香火綿延,千秋萬代。”
這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叩拜,但陳骐覺得分外陌生,因為冬陽已經幾年沒有和自己一起做這件事了,站在大殿内,他也不知道這個場景是真的還是假的,總之心裡那種靜和大,空曠又溫柔,甚至口鼻間也開始氤氲一股熟悉的香火味,是那麼真切。
“諸天炁氣蕩蕩。”
師兄師弟們齊聲高呼:“我道日興隆。”
餘音繞梁,陳骐聞聲回頭去看,卻什麼都沒有。
“師兄,我們繼續拜吧,”冬陽眉眼含笑,拉着陳骐的手要走,“從最後一個大殿出去,就可以去參加宴會了。”
陳骐點頭:“好。”
拜完觀裡最後一位神明,剛從大殿裡邁出去,下一秒就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整個房間雖然算不上完全封閉,但也僅有冬陽跟陳骐身後有一個半人高的門,還是懸空的,要說它是門,還不如說是窗戶,房頂不是像現在的四角垂直的,而是頂子上削下去一塊似的,成了兩道斜邊,導緻真正的房頂比地面要窄,且完全對稱。
屋裡坐得滿滿當當,陳骐一眼看上去,有不少熟人,陳家父母,祖父母,冬家祖父母,這就是上次來冬陽家看到供桌上的遺像才見到的,還有幾個不認識的,無一例外,這些老人,包括自己的父母,都是已故的,臉上都是殡儀館送進焚屍爐前要化的那種油乎乎的妝。
還有,陳骐有點近視,眯着眼打量,那是陳金嗎?
确認不遠處的人是陳金之後,陳骐覺得心髒猛地一沉,心裡說壞事了,這種宴會讓陳金參加,準他媽的沒好事。
因為幹風水一行的都是以家族為冠名的,比如之前陳骐被道上人稱為宜燃陳家的後人,冬陽就是瑞清冬家的後人,看的是血脈,陳金是陳家收養的,沒有一點親緣關系,參加這種靠血統組織的大宴,說白了不是要讓他換命,就是要換運,因為這些吃人的家族,吸納外姓人就是讓他們當替死鬼的。
陳金異常平靜,朝着陳骐招招手,好像什麼都知道了,心甘情願地坐在這。
“師兄,”冬陽晃晃陳骐的手,站在門口小聲說,“你現在知道這是一場什麼樣的飯局了嗎?”
“嗯,”陳骐還是點頭,“換命宴。”
“不是換命宴,這是給死人聚福聚陰的,就耗活人的命,”冬陽很笃定,“這是瑞清當地的一種邪術,外頭都說是失傳了,其實我不那麼覺得,今天一看我才知道,不是邪術失傳,而是它們趁着鬼差出來辦事,這才有機會從地府溜出來。”
“我說呢,”陳骐接茬,“一進來我就覺得不對了,這房子隻有一個入口,有窗無門,房型似墓室,原來做東請客的人是死人。”
“你看見陳金了嗎,”冬陽壓低聲音,“說實話,我帶你來是受師父囑托,我終究是姓冬,不好管陳家的事,師兄你記着,師父讓我捎一句話給你,陳金命不該絕。”
“好,”陳骐眯着眼再看看陳金,“還有什麼要囑咐的事嗎?”
冬陽想了想,說:“沒了,咱們走吧。”
兩個人穿着道袍,大搖大擺地入席,一桌子的人都露出厭惡的眼色,本來挺寬敞的桌子,都擠着坐,陳家父母明明早就死了,根本不應該認識冬陽,開口就說:“小陽,你和骐骐怎麼穿着這樣的衣服來了?快換了,大家都不能好好吃飯了。”
冬陽不以為意,滿桌子都是好菜,他的手始終不碰筷子,仰倒在椅子上說:“我和你們家骐骐是道長哎,道長不穿這個穿什麼,沒事,你們不舒服是正常的,髒東西見了道士都是這個反應。”
陳骐點頭:“嗯,各位慈悲。”
一桌子的“人”臉色急轉直下,陳骐母親站起來,從桌子上夾起一塊油潤的炖雞腿給陳金夾到碗裡,又夾了點别的,有什麼火腿片,蔥燒大海參,笑得花枝亂顫:“大兒子,多吃點啊,這一桌子菜呢。”
值得一提的是,桌子上的菜品很多,不重樣,但像論個數的菜,雞腿啊,海參啊,還有牛肉冷盤,一盤子裡就三個,或者三片,同時整個宴席裡頭,也就隻有陳骐,陳金,冬陽三個活人。
陳金端起碗,眼淚汪汪的,拿着筷子就要夾那個雞腿,正要送到嘴邊,陳骐“噌”一下子站起來,三兩步上去把陳金端着的飯碗,連同筷子什麼的一巴掌打翻了,厲聲呵斥他:“哥,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死人喂飯你也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