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痛呼一聲。
沈湛幽深的眼眸中藏着慌亂,心髒忽然收緊了一下,已然後悔方才所為。
動作比思想要快,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伸手去扶她。
宋婉低垂着頭,順勢抓住他的指尖,委屈道:“好痛。”
沈湛無奈地輕歎了聲,清瘦修長的手指輕撫她的後背,隻眼底的晦暗并未因此而散去。
他隻是推了她一下……女子就這般嬌弱麼?
她沒有他的庇護時,都是怎麼過的呢。
宋婉用額頭抵着沈湛的肩頭,也不說話,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
乍一看去,像是整個人軟在沈湛懷裡。
沈湛沒有推開她,片刻,他攬住她的腰将她重重地按進了懷中,心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了。
宋婉吸吸鼻子,聲音輕而柔,問道:“你怎麼了?”
沈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俊美的面容冷靜而平靜,問道:“後背疼嗎?”
“不疼了。”她說。
宋婉不知沈湛是因為什麼不高興,怎麼連他喜歡的擁抱都不好用了?
她腦海中思緒萬千,身體還是下意識地貼近他,他雖是冷淡的模樣,卻沒有再把她推開。
“那個李公子,曾向宋家提過親。”宋婉伏在他肩頭乖順道,“沒成。”
“為何?”沈湛道。
“婚事是父母做主,父親母親大人作何想法我不知道,可我父親自诩清流,我猜是不願同商人做親家。”宋婉如實說道。
若沒有這層原因,任憑她當時如何反駁也不會如願。
父親骨子裡是清高的,是标準的士大夫,甯願将她許配給窮秀才,也不願與商戶結親。
就像李家生意做得那麼大,卻還是想求娶官宦人家庶女。
這便是世間的既定規則。
宋婉便是借着這規則,才能不嫁給李風霁。
若非如此,她再絕食也沒有用。
“那你嫁入王府,也是父母之命?”沈湛專注地看着她,“可有因為别的?”
“的确是父母之命,榮親王府的聘書回來時,父親都懵了。”宋婉擡頭,對上沈湛漆黑的眼眸,“雖是不容拒絕,我卻不是不情不願。世子既與我八字相和,那便是命中注定,是緣分。”
沈湛聽了一滞,她還在騙他!
當時他設計讓人送去宋府的聘書上寫的與他相和的,分明是宋娴的八字。
“是嗎?”沈湛的臉色冷而沉,驟然松開了她,“坐回去。”
宋婉愕然看着他,眼尾、鼻尖的绯紅未褪,車簾被風吹拂起,月光漏了進來,将她白生生的臉攏在光暈裡,當真是清豔絕倫。
配上那恰到好處的驚愕,我見猶憐,美的清冷動人。
“大婚那日,世子本可以不來,卻還是來了。”宋婉動也不動,手指輕輕摩挲着沈湛的後頸,聲音軟軟的,“我蒙着蓋頭看不見世子的模樣,隻聽到世子的聲音,世子的聲音真好聽,那時我就想,世子定是個好人。”
“後來又看見世子長得這麼俊……”宋婉道,配着恰到好處的臉紅,“如今還帶我回江南來,我常想,幸虧沒錯過這麼好的夫君呢。”
沈湛渾身緊繃,強迫自己将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淡泊地看向虛空處,“……聲音好聽嗎?”
“嗯。”宋婉很肯定道,而後她松開了他,歪着頭湊近看他,“那你呢,是怎麼想的,娶我隻是為了沖喜?那之後呢?”
沈湛卻轉移了話題,“一會兒便到廣陵了,今晚歇在那。”
宋婉沒有興趣知道他為何生氣,該解釋的都解釋了,他願意怎麼想她管不了,他既然并未棄她于不顧,那她就沒必要去求個明白。
月光下的青年,冷白的脖頸分明是紅透了。
宋婉唇角勾起笑意,點了點頭,做出好奇的模樣,“世子平日裡讀書多嗎?怎會那麼多詩詞啊?”
她退回一旁,沈湛才覺得能呼吸了,心不在焉随口說道:“既心有餘力,為何不學?”
沈湛一直是被榮親王作為可襲爵的繼承人來培養的,每日要學的課程太多了,寫字、詩詞是基礎,甚至堪輿、觀星也有所涉獵。
但這些,現在都沒有用了。
宋婉繼續問道:“世子說的那些真的是聖上的禦詩嗎?聽聞聖上愛作詩,流落民間的僅二三十首,其餘數百首都在宮裡,詩詞中有壽字的本就不多,世子難道都背過麼?”
沈湛道:“全都默下來了。”
在帝都的那些年,哪隻是默了皇帝的禦詩呢。連帶着曆朝科舉前三甲的答卷、兵書兵法也都有所涉獵。
“全都?”宋婉眨眨眼,“記性真好……”
沈湛狹長的眼眸鎖住她,似要将她看真切。
宋婉不明所以似的,一眨一眨着眼睛,眯起的雙眸似發着光,“世子也太厲害啦,真想讓我爹娘知道我嫁了多好的郎君……”
沈湛心頭微顫,看她這副模樣,說這樣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
她當真想讓旁人見他麼,不嫌棄他這副病弱的身子?
宋婉若無其事地背過手揉了揉後背,“又痛起來了,幾時能到呀?”
“快了。”沈湛道。
“我以前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娘就會唱歌哄我。”宋婉并未表露出心虛來,十分自然道,“世子會唱歌嗎?”
“……不會。”沈湛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随口道,“明日就可到青州了,到時讓你娘唱給你聽。”
這一夜,宋婉是帶着笑睡過去的。
即使廣陵驿館的床鋪并不舒服,即使她還不知道沈湛的心意到底如何。
可一想到明日就能回到青州,就能見到母親,還能打聽珩舟的情況,就說不出的歡喜。
*
亥時,北境軍營中已悄無聲息,黑暗中,隻有哨堡還燃着篝火,在寂靜的夜中時而噼啪地爆開火星子。
營帳中。
床榻上的青年閉着眼,玄色衣襟半敞,露出的胸膛急促起伏着,原本蓋在身上的獸皮半垂落在地,酒壺半倒,流淌出的瓊漿玉液浸透了厚重的氈毯,在暗夜中無聲散發着酒香。
“婉婉,婉兒……”沈行墜入了夢中,幹裂的薄唇翕合,“婉兒……”
來到北境投靠王叔已許多日。
他并未與駐守北境多年的王叔相認,而是摒棄了皇親貴胄的身份,從一個普通的甲卒做起,一步步接近王叔沈霄。
沈行一直記得數年前世子之亂,王叔沈霄帶了十萬精兵前來拱衛帝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