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一直知道男子在清晨是有一段特殊的時光的,隻是這些年來他用藥所緻,并沒有這種體會。
而今早,天蒙蒙亮,蟹殼青籠罩了這一方簡陋的居室,沈湛下腹一緊,體會到了那不同。
他不能讓她看見。
她嫁給他是沖喜的,不是與他做夫妻的,他固執的這樣想。
宋婉并不知道沈湛為何不讓她服侍起床,興許是王府規矩大,或者他常年病弱需要醒來時醒神養氣,便隻有聽他的話先自己出去。
剛推門,便看見門口聚集了三四個小姑娘,正探頭探腦地往裡看。
宋婉在小姑娘們好奇的目光中關上了門。
稍大點的小姑娘看起來也就剛及笄,悄聲對宋婉說:“我娘說,你夫君長得可好看,跟年畫上的人似的。”
小一點的那個歪個頭,“我也想看神仙哥哥。”
山裡農戶的孩子并未受到嚴苛禮教的規訓,膽子很大,宋婉聽出來了,她們都在誇沈湛俊美。
宋婉抿唇一笑,心想還沒見到沈湛呢,怎就誇起來了?
不過想想方才晨起時的驚鴻一瞥,沈湛在這樣破敗的居室内更顯神姿高砌,他一會兒出來一定不會讓這幾個小姑娘失望的。
正想着,沈湛便推門出來了。
昨夜那鋪在床榻上的大氅他沒再披上,隻一身玄色長袍,襯得他皮膚愈發白皙,眉眼俊美旖麗,如同玉雕的人。
他個子很高,立于幾個小女子之間,更顯突出,隻那一張臉,細看去比女子還精緻。
宋婉躲在農戶女身後,笑吟吟地擡眸瞧着他,也不靠近,似要在他故作淡然的臉上找出點局促來。
昨晚刺客來襲之時,她可是救了他,他現在又流落民間,生存經驗遠不如她。
宋婉看着沈湛總是别别扭扭、故作深沉的樣子就想捉弄他,反正他生氣現在也不會拿她怎麼樣。
大不了回王府再算賬嘛。
沒了後顧之憂,宋婉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濃。
“哥哥,你真俊!”
“你怎麼與姐姐到了我們村子呀?”
“哥哥我能不能摸摸你?”
“娘說不能摸哥哥,那我能不能摸摸哥哥你的玉佩?玉佩好好看!”
宋婉看也不看他,就悄悄溜到屋外面去了。
不一會兒,跟熱情又善攀談的農婦夫妻打完招呼,宋婉回來,見沈湛安然立于茅草屋外,身上的玉佩沒了。
宋婉:“怎麼了這是?”
“沒怎麼。”沈湛道。
沈湛是皇室血脈,又長年生病足不出戶,在面對勳貴時,端的是世子孤冷矜傲的氣度。
但他在幾個農家小姑娘的眼中,卻是不善言辭又身體不好還有些可憐的貌美大哥哥。
“我就是看着她們可稀罕你,想着小孩子陽氣重,能給你添點兒活氣。”宋婉小聲說,故作可憐的看了他一眼,絞着手指,“害世子失了玉佩,世子責罵我吧。”
“……我何時說要責罵你了?”沈湛道,“玉佩送了就送了,我們叨擾他們一晚,本也該付些錢給他們。”
宋婉道:“好。那我收了嬸子的一筐草藥也沒問題吧?”
沈湛頗為無語地看着她身後的筐子。
村子裡顯少來這樣神仙似的小夫妻,農戶質樸,宋婉又有自小養成的自來熟,自然而然的就樹立了一個帶着病弱夫君苦苦尋藥未果,還不小心迷了路的形象。
“我自己拎着。”她眨眨眼,将草藥往身後藏了藏,“不勞煩世子伸手。這是人家一片心意呢,拒絕了不好。”
沈湛點了點頭。
“還有,咱們身上衣服都濕了,還沒幹呢穿着容易着涼受寒,我倒是無所謂,主要是珩瀾你。”宋婉道,而後指了指不遠處捧着一摞布衣過來的小姑娘,“嬸子送了我們兩身衣裳,幹淨的。”
沈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這是沒花一點銀子,讓人送她草藥送她衣物?
而且,又叫他珩瀾了。
“我怕你着涼生病,上次吓死我了……”她擡眸看他,言語間漾起嬌柔,“換上吧,好不好?”
小姑娘将衣物送來,卻并未離開,想看看這貌美大哥哥沒了绫羅綢緞的堆砌,換上布衣,是否還有方才的神仙模樣?
沈湛接過衣物進了内室。
不一會兒,門開了,方才的神仙郎君換了布衣,麻布所制的衣衫将他的皮膚襯得更為白皙,長發烏黑,眉眼清冷,面龐瘦削,還高瘦挺拔。
沒了錦緞堆砌的花團錦簇,斂去了陰郁,有種璞玉般的微芒。
宋婉霎時間明白了什麼是蓬荜生輝。
沈湛望着她,她換了布衣裙之後比穿着绫羅更顯稚嫩,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甚是可愛。
“怎麼還沒好?”她的目光落在他露出的手臂上,上面還有一片紅疹。
農戶的衣物比較短,沈湛個子高,便露出了一截冷玉似的手臂。
“無妨。”他淡然的攏了衣袖,“到金匮城府衙裡自有郎中。”
二人上了路,按照農戶所指方向往金匮城的方向走。
一路上,宋婉找話題,“那些小姑娘都跟你說什麼了?”
“……說我長得俊。”沈湛道。
“嗯,方才那嬸子也這麼說,說沒見過比我夫君還俊的後生。”宋婉道。
沈湛停下來,凝目看向她,“那你覺得呢?”
宋婉愣了愣,停下來回過頭,十份認真道:“我當然也是這樣說的啊。”
“……瘦了也俊?”他挑眉問道。
他的身體,他都不願多看一眼。
先前雖然被那小婦下過藥後身體的确病弱,卻也不至于病弱至此。後來去了帝都,是為了麻痹皇帝,刻意用了些寒涼之物。
如今雖回到了雲京,依然籠罩在皇帝的威壓之下,并不能驟然停藥。
況且服用那些藥久了,身體已虧損,瘦的嶙峋。
現在已停了藥了,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他看着宋婉,心裡不甚平靜。
“那是當然,瘦了仙風道骨的,跟雲端上的神仙似的。”宋婉邊走邊道,小藥筐背在身後一蹦一蹦的,“但是我還是想讓世子多吃點,這樣身體才會好起來呀。嬸子說這藥筐裡的草藥很多都是他們這裡才有的,回去給墨大夫看看,說不準有能用的呢。”
沈湛收起郁色,在山風的吹拂下,蒼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淡笑,恍惚間有種光風霁月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