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驚歎于這些婢女反應之迅速,可見平日裡訓練有素,可下一刻,她便看着戾氣浮上沈湛的眉梢。
他冷冷道:“離我遠點。”
宋婉一怔,連忙爬起來退了出去。
*
翌日。
宋婉跪在廊下,咬着唇,一言不發地将手伸出去。
“啪”地一聲脆響,那竹闆狠狠抽過,她的掌心便赫然浮起一條紅腫的血痕。
“侍候世子不周,罰你可知錯?”管事嬷嬷道。
宋婉點點頭,“知錯。”
接着就是一下、兩下、三下……
她硬着頭皮忍着痛,距離上次挨打已經過了一年多了,從她及笄那日上了繡樓,嫡姐就沒有機會再将錯事栽贓在她身上緻她受罰。
不知是一年多沒挨打的緣故,還是王府懲戒的竹闆太硬,宋婉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不一會兒,她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來,柔白的掌心一抽一抽,紅的像要滲出血來。
她不自覺地将手往後縮了一下,卻被嬷嬷拽了回去,竹闆壓下,更重的一聲脆響在她手心響起。
她不敢再動。
捱到第十下,嬷嬷終于收起了闆子,“姑娘莫怪,在這王府裡,隻要是伺候世子不周,便都是要罰的,不管您是什麼身份。”
嬷嬷看着含淚不語的少女,一時有些晃神。
已不是第一次見她了,忽而發覺這姑娘很耐看。
這個年歲的少女大多如三月明媚的江南,美則美矣,卻不免天真爛漫,或被嬌養出了讓人一下能看得到底的輕浮。
而她,烏發雪膚,清清漣漣,微紅的眼眶沒有讓人生憐的柔弱,反而透着一股倔強。
嬷嬷掩住眼裡的驚豔,道:“您還需在思過堂再跪兩個時辰。”
宋婉點點頭,沉默着收回了手。
嬷嬷走後,她跪在思過堂的蒲團上。
袅袅的青煙缭繞,懸在高處的漫天佛像憐憫垂眸,她低頭看着掌心可怖的淤痕,才發覺竹闆上竟淬了鹽水。
矮幾上擺着鎏金瑞獸香爐,不知熏的什麼香,直教人頭發昏。
宋婉肅了肅,恭謹地磕了個頭。
蓦的,她伸出蔥白的手,面無表情地掐滅了那還未燃盡的香。
待宋婉回到酌香館後,婢女為她簡單包紮了下。
手又疼又腫,精神太過集中,此刻渙散了,頭腦發昏,宋婉躺在榻上,直愣愣看着帳子頂,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睡夢中的天壓的很低,像是伸手就能夠到。
她一個勁兒的奔跑,忽然下起暴雨來,雨珠子砸在地上噼啪作響,又急又密,繁複厚重的裙擺濕了水後黏在腿上,難受的很。
她怎麼跑也跑不快,昏暗的天壓的越來越低。
畫面一轉,她又置身于馬車中,忽而卷起一陣雨霧,馬車四分五裂。
而蒙着面的黑衣青年的手,已扣住了她的咽喉。
他的手很修長,微微勾起的手指輪廓流暢鋒利,緊緊扣在她跳動的脈搏處,混着冰涼的雨水,指腹帶來粗粝又陰濕的摩擦感。
宋婉忍不住一顫。
她如此柔弱,他都不需要用劍,就可以取她性命。
可他遲疑了。
就是這一絲猶疑和松動,落入了宋婉的眼眸。
她忽然用力抱住了他的手臂。他似乎對她的觸碰很意外,渾身都繃緊了,連帶着掐着她的手都更用力了。
強烈的窒息感攫住了她的心,但她在快斷氣之前,用力将他向後一推,連帶着自身壓在了他身上。
下一刻,一支冷箭射在了馬車的殘骸上。
那是他們剛才在的地方。
接下來便是一陣打鬥聲和哀嚎聲,雨水迅速将血迹沖刷,到最後,隻剩那青年立于孑孑天地間。
還有沒死透的人在瀕死之際暴起,卻也被那青年果斷地扭斷了脖頸,骨渣和血肉混在一起,血腥氣的令人作嘔。
宋婉和吓傻了的婢女躲在一旁,她的眼眸中并無多少懼色,而是完全被眼前光怪陸離的殺戮所震撼。
力量分為許多種。
廟堂之上單薄文臣揮斥方裘時可于隻言片語間斬殺衆人,是權力。
而像眼前這令人炫目的絕對壓制,是最原始的力量,武力。
實在是……讓人羨慕。
她癡癡看着,并不懼怕血肉模糊的景象。
直到那個青年向她們走來。
雨水浸濕了烏發,流淌的雨水沖刷,一張白生生的臉露了出來,臉上的水漬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清麗非常,我見猶憐。
她惶恐不安地揚起臉,盡量顯露出柔弱可憐的模樣,輕聲對那青年道:“别殺我。”
青年自上而下俯視她,目光肆意,血水順着他的劍槽被雨水沖刷在地上,與泥土混在一起,彙合成令人作嘔的腥氣。
這充滿侵略性的目光實在是令宋婉不适,她低垂臻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握着劍的手青筋忽然暴起,而後緊緊閉上了眼睛。
半晌,沒有想象中的疼痛。
等她再睜開眼時,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隻有一片茫茫的雨幕,天是那樣暗。
睡夢中的宋婉,悚然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