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典型的日式住宅,裝潢就不用說了,地闆和大本營裡杋圭房間的一樣,是規則條列的木闆,推開窗門,是一段走廊,曲折延申向另外的房間,看不見盡頭,大有可觀。走廊和地面隔着一段距離,由台階連接到庭院。當然也可以直接跳下來。
庭院的景色精緻可愛,小橋流水潺潺不絕,植被外鋪了一層灰白相間的石子,又有圓形的石盤充當落腳點,引向曲徑幽深處。隻是日本的庭院和中式庭院比起來終歸是小氣了一些,沒有假山奇石軒亭,意境上落了下風。
但是院裡種了一棵樹,枝幹纖細并不粗壯,延申的範圍也不夠廣,但卻結滿了一簇一簇的花朵,時值花季,花團錦簇,一眼看過去全是花,使人忽視了樹葉。一朵一大捧,一蒂好幾隻,由幾十朵小花組成,花瓣密密匝匝層層疊疊,幾乎看不見花蕊。微風輕拂,花雨斑駁落了一地。香氣并不逼人,湊近細聞才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這都沒有什麼,關鍵是這棵花樹的顔色,子潇曾經說過她喜歡綠花,這棵樹的花色恰是那種飽和度很低的淡綠色。子潇駐足觀賞了許久,她決定要在子宅種一大片。還有藍花楹,藍花楹也是好看的。隻是不知道這綠花叫什麼名字。
“這是木繡球。”是熟悉的中文。
子潇循着聲音回頭望去,是一個手搖折扇半遮臉的美人,一頭如瀑青絲松松挽在頸側,斜插一柄碧玉簪,耳上簪了一朵繡球花。眉眼如畫,溫婉可人,笑意淺淺。皮膚上也塗了脂粉,但不像藝伎那樣病态的雪白。一身湖水藍的衣裳,不是和服,是宋代服制。腕間一隻純水種的碧玉镯子透亮晶瑩,子潇蓦然聯想到一個詞“環佩叮咚”,這麼清亮的镯子敲起來大概就會是這個聲音吧。
子潇自己手上也戴了一隻,不過是玻璃種的雪花棉紫羅蘭手镯。要說哪隻更好看,都是好看的,清透,就看更喜歡哪個顔色吧。
眼前人是畫中人,她身上自帶了一種古色古香的氣質,仿佛是自小養在閣樓裡足不出戶,精心教導,禮教陶冶的大家閨秀。看見她,就仿佛看見一個真正的古人從曆史的畫卷中朝她翩翩走來。就連聲音也是禦姐音,清冷十足,悅耳動聽。
頭牌原來是個花魁嗎?隻是,她的體格骨架卻不小,或許更适合女扮男裝。等等,該不會她就是秋暝吧,或者,是秋暝的同胞姊妹?
“你是秋暝?”子潇也以中文回他。
眼見自己被認了出來,秋暝不再故弄玄虛,收了扇子,往手心一敲。
“被你認出來了,啧啧,看來我還有待加強。”
因為對方的認輸子潇心情大好,“不會,因為我之前就已經見過你了。”
“為什麼之前你說你不是山居?”子潇現在有很多想問的,但首先還是問了這個。
“我沒有說過我不是哦。”秋暝狡黠一笑。
子潇又一回想,還真是。淦,被他給套住了。
“一般顧客第一次見我,我都是以這種形象出面,而不是我的真面目。
“她們看到我的真容後都說沒認出來呢。”
子潇笑,那确實,如果倒過來确實會混亂。她不知道這其實是山居有意為之,子潇一連七天的高消費早已驚動上層。老闆安排他一定要釣住這條大魚。等到第八天,他直接放了本來定好的顧客鴿子,怕子潇再等下去會不耐煩。所以才出現了開頭争吵的那一幕。秋暝正好也很想檢驗一下自己的顔值,他長久受困于神秘主義的營銷方式,這頂高帽把他捧得太高,很容易使他摔下去,被指配不上他的名号。
倆人邊說邊走到廊沿下坐好。
“為什麼你會中文?而且還這麼流利?”
“我們家祖輩是從中國遷過來的,世代從事藝伎行業,在家也是一直用中文交流。”
原來如此,說不定父親是青倌,母女是妓女,正好郎才女貌般配至極,傳到秋暝這一代就更是絕代風華。子潇忍不住遐想聯翩。
“那你每次接客都是穿漢服嗎?”
“不,是和服。因為你是中國人,所以我才穿上了古裝。”
“哇,真是我的榮幸。”
如果是成員們,子潇會不太敢看他們,不想直視他們的臉犯花癡。面對帥哥她就畏手畏腳覺得自己配不上遂遠離,面對美女她卻不會自卑而想當她的仆人。同為女生,很多話反而更能說出口,沒有那種男女設防的距離感。
子潇想過,如果有一天盧正義跟她表白,她一定會同意。看來她也是雙性戀,在極端的情況下。
但是秋暝卻給了她“美女”的感覺,子潇在他面前不會放不開。可能是因為他這一身裝扮,也可能是因為職業特殊性——牛郎就是把性赤裸裸地擺到明面上,不會挂在嘴邊但大家心照不宣。
子潇凝視着他的臉,忍不住觀察他臉上的每一處細節,他的發際線,他的眉毛,他上目線的走勢,他的睫毛長度,他的鼻尖和唇珠,真是刀削斧刻般的一張臉,美的讓她眩暈。山居也順從,還湊過來方便子潇看他,一點兒不害羞。
面上是如此,他的手卻漸漸摸向子潇的手腕,翻轉過來與她十指相扣。
子潇左手的紫玉镯和秋暝右手的青玉镯于是碰撞在一起,“叮叮當當”的聲音拉回了子潇的思緒。
看來他非常習慣肢體接觸。
子潇并不是那麼敏感的人,尤其在漂亮的人面前,她可謂是底線全無,她都沒有能力向他們說“不”,拒絕不了,根本拒絕不了。
山居牽着子潇向回廊深處走去,又到了一處庭院,推門是一間雅緻的琴室,子潇心中感歎還是簡陋了些,不比杋圭的房間,更不比她的子宅。
山居彈了一曲。子潇雖然喜歡古琴古樸淳雅的音色,但很多曲子以她的審美卻欣賞不了,毛不易的《不染》用古琴彈就很合适,但是把一首樂曲轉換成古琴譜子卻需要調整音域,簡化和聲、轉換旋律等複雜的步驟,以子潇的水平尚且做不到。且子潇學藝向來都是以興趣驅動,為了速成她不會花功夫從基礎練起,而是哪首曲子好聽就練哪首,在練習的過程中搞清楚手法等問題。這就和一步步穩紮穩打的山居不一樣。
杋圭曾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子潇的習慣。
“你喜歡電音。”
子潇一直認為自己聽歌沒有偏好,直到杋圭一語中的。
“是嗎?”她還不承認。
仔細一想,似乎确實如此,雖然她喜歡的歌很雜,但電音絕對占大頭。她鐘愛電子合成音,這才是浸淫凡世許久沉浮而不自知的典型,因為合成音不需要任何成本,數量龐大,子潇的喜好是由市場決定的,看似品味獨到,卻不過是随波逐流。
子潇隻覺得一陣後怕,不敢想象她要是在婚戀一事上妥協,那沒有選擇的她隻能嫁給一隻破鞋。
那些男生是被他的家庭和社會打造錘煉而成的,而不是她的選擇,她再怎麼選擇也沒有任何餘地。
但是秋暝不一樣,秋暝是在女性凝視中成長的産物,他是由女性塑造的理想形象。甚至還能根據不同顧客的特殊性定制不同的方案。
他彈的曲子正好是子潇也會彈的。
“是《酒狂》!”相傳為阮籍所作。這首歌是子潇的入門曲。
子潇捧着酒壺一面喝酒一面聽曲兒,那之後山居彈的她基本都沒聽過,估計和那種青樓助興的小曲兒很像。山居還吹了笛,吹的是《甄嬛傳》裡著名的《驚鴻舞》。
“你還真是大家,海納百川啊。”
秋暝笑:“總有一款是潇潇你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