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潛兮在B市待了兩個多禮拜,工作日的時候就找當地的潛友組隊下水,周末的時候就和宋瑜窩在一起,有的時候出去徒步,有的時候則在城市裡閑逛。
B市是個很有風情的城市,名勝古迹很多,拜現在的互聯網媒體所賜,各種諸如“某某城樓的第一場雪”“某某湖邊的冬日圍爐煮茶”層出不窮。
宋瑜隔壁辦公室就有個女孩,應屆生,正是熱愛玩的年紀,酷愛在工作群裡分享精彩生活,宋瑜看多了,也摸到了一些攻略門道,挑一些林潛兮會感興趣的玩法,挨個帶他嘗試。
就這麼在B市待了大半個月,單靖的墓地終于定了下來,并定了冬至當天下葬。
宋瑜驅車帶林潛兮去墓地附近逛了一下,的确如他所說,在離單靖墓地北面不遠處有一片水域,正值冬日,冰封百裡,若是春暖花開的時候,這裡也會是個漂亮的潛點。
單靖埋骨于此,坐望這片水域,應該也會很欣慰吧。
冬至當天,宋瑜說好去接林潛兮。
十二月的B市異常的冷,單靖的父母抱着那個二氧化碳吸附桶,一邊流淚,一邊走向墓地。
宋瑜和林潛兮一左一右為單靖打着黑傘,林潛兮全程哀痛,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潛伴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今日之後,将長眠地下。
單靖出水那天單母曾經質問過林潛兮,時至今日,她更不知道如何面對林潛兮。理智上知道這一切與這個年輕人無關,感情上又想将他視為罪魁禍首。
下葬的過程很順利,單父單母将裝着單靖骨灰的二氧化碳吸附桶放入墓穴内,哭着撒上幾個錫箔,然後單母拿出一包用塑封袋包裹的本子,鄭重其事地放進墓穴陪葬。
完成一切後,工人封上了穴口。
周圍吵吵嚷嚷的到處都是人,但林潛兮又覺得這些聲音離他很遠,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墓碑上的字,一字一字的看下去,直到看到生卒年月那一行,一擡頭,淚水順着臉頰滾落下來,砸在地上,很快變成灰白色。
香燭點上、錫箔開始燃燒,一瞬間,四周煙霧缭繞。
這種場景總讓人有一種不真實感,宋瑜擡眼去看林潛兮,他和周圍人格格不入,形單影隻地站在單靖的墓碑前,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母胳膊肘捅了捅宋瑜,挑眉用眼神示意林潛兮的方向,暗示讓兒子照顧好客人。
宋母聽說過林潛兮,知道他是單靖的朋友,現在和宋瑜關系也不錯。這一次單靖下葬,這個朋友還想着過來祭掃,足以見其品性。
宋瑜應聲走了過去,拍了拍林潛兮的肩,安慰道,“小單不會希望你這樣難過的。”
林潛兮歎了口氣,搖搖頭,“我沒事。”
他說,“我隻是有一點遺憾罷了。”
祭掃結束後兵分幾路,宋瑜父母自己開車來的,宋瑜和他倆交代了一句後,回頭去找林潛兮。
林潛兮正在路邊的洗手池洗手。這個陵園設施完善,在每個片區的路邊都有洗手池方便祭掃人群。
宋瑜給他遞了紙巾,問他不冷嗎?
林潛兮回過神來,一看是他,“你還沒走啊?”
宋瑜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等你啊,我今天負責給你當車夫。”
林潛兮就笑了。
他們跟着人流一路走到了服務樓,從這裡再搭乘接駁車到門口。回去的路上兩人都很沉默,隻有在回到宋瑜的車上,暖氣打起來之後,林潛兮才呼出一口氣。
“哎,真冷啊。”
宋瑜揶揄道,“剛才看你洗手,一臉麻木,以為你天生不怕冷。”
林潛兮被噎住,顧左右而言他,“當時沒察覺到……我那會兒在想阿靖的事,其實也不隻是那會兒在想,這段時間就一直在想。”
“想什麼?”
“我在想,如果單靖出事的時候我在就好了。”
單靖那次下潛是為了測試設備,原本約的潛伴是林潛兮,可惜那段時間林潛兮在N省科考隊的船上分身乏術,單靖退而求其次找了杜娟。
宋瑜抿了抿嘴,他看見林潛兮扣好了安全帶,挂檔上路。
這個問題無解,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早知如此”和“悔不當初”。或許單母比林潛兮更後悔,後悔不應該讓兒子去學潛水,後悔沒有更嚴厲地管教兒子。
宋瑜岔開話題,“前陣子找到了單靖的潛水員日記。”
他從林潛兮那裡知道這個東西,找機會和單靖父母提了一嘴,單靖父母便将那一小摞本子找了出來。單靖打小就有很多興趣,大多數時候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成年後卻在潛水這一項上保持了經年的熱情,也願意記在本子上,作為自己的回憶。
宋瑜建議,把這些日記放進墓穴裡陪葬吧。
是以今天落葬的時候,單母鄭重其事地将包裹好的本子放進了墓穴之中。單靖生前,這些都是他的回憶、他的寶藏,單靖死後,希望他最珍惜的東西能永遠陪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