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事,同咱家說吧。咱家瞧着這小宮女面生得很,是哪個宮裡的人?”
劉良睨了顔笠一眼,不等他開口,顔笠先一步答道:“回公公,我是楓栖殿新來的宮女。今夜前來,隻求一筐炭。”
鄭賢蹙眉,頓感不解:“炭火一宮都不曾落下,可是下面的人忘了送?”
詢問之時,有人趴在鄭賢耳邊,悄聲說了幾句。鄭賢凝眸瞬冷,威嚴不減:“如今時疫泛濫,宮内外炭火缺的緊,今兒這些餘炭明早要送去各宮主子處,姑娘要的炭,内務司怕是給不起了。”
“楓栖殿中主子的命,内務司就不要了嗎?公子正生着重病,沒有太醫醫治就算了,連炭都不願施舍,是要将人活活凍死在楓栖殿嗎?你們不管翁渟的命,我管!”
“住口!”鄭賢隐下怒色,聲色冷了幾分,“楓栖殿的命跟宮裡正經主子比,不過一角蝼蟻。咱家在這聽你吵嚷已是寬容,切莫再多生事端。”
顔笠咽不下這口氣,才明白福添能要來她這麼一個人是多不易。她顫抖着挪動雙膝,想再懇求幾句,睹見一名年輕的小公公趔趄地提着炭籮紮到了地上,趕忙磕頭求饒:“鄭公公見諒,小的知錯了。”
“慌慌張張的,做什麼。”鄭賢拂了拂塵,嫌棄地瞅了一眼。
小太監沒有注意到顔笠,哆嗦着答:“回公公,楓栖殿分給值事房的炭燒沒了,小的再來取一些……”
“你說什麼?”顔笠扯過小太監的衣袖,“你說楓栖殿的炭都去哪了?”
小太監吓得連連後退,慌亂往一旁退去,徒留顔笠掙紮的身影。
劉良瞥了眼鄭賢的眼色,立刻按住了顔笠。
“姑娘,咱家記得你是奉旨入殿,無诏是不得出的。你已抗了旨,就不要怪咱家對你不客氣。”鄭賢細目一側,身後的随從太監就湧了上來。
“楓栖殿新來的宮女,私自出殿,違抗聖旨,杖刑二十。”
劉良蹲在一邊,輕聲問道:“若是……”
“找個地扔了便是。”鄭賢撂下一句話,便讓人搬了椅子,放至内務司門口處,“咱家就坐在這裡,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見一見宮裡的規矩!”
刑凳很快擺好,幾名小太監押着顔笠上凳,捆住了她的手腳。
脊背上的雪早已化了幹淨,積成一灘冰水,冷入骨髓,顔笠現在才感覺到。
“連同那個沒眼力見的小東西,一并罰了吧。”鄭賢像是看見了什麼污穢,嫌棄地别過臉去。
顔笠雖手腳束縛,眼睛卻沒離開鄭賢闆寸,緊緊地瞪着:“這二十棍,無非就是滅口。”
鄭賢覺得這小丫頭片子頗有意思,竟敢與他叫嚣,“不要以為進了楓栖殿就可以活下去,那種地方,誰進去,都如同見了活閻王,沒有出路的。”
顔笠突然怕了。
愛,恨,嗔,念,全部消散。
黑漆漆的烏雲壓滿整座宮樓,如同無盡的黑洞要将她吞噬。
從天水牢出來重獲日光,不過一日光景。
入夜了,又将自己糟蹋成這副模樣,往死路上推。
顔笠牢牢扣住刑凳一角,心中殘念竟是怕她死後,翁渟仍在楓栖殿挨凍。
這便是自己的未盡之事。
縱然世人甚至他自己都鄙夷“翁渟”這個名字,可她從未怪過他。
銀雪簌簌,訴貪戀,掩不公。
刑棍猝不及防落下,狠狠打在顔笠脊骨上。顔笠頓覺喉間灌血,整個身子不住地顫抖。
又是一棍。脊骨仿佛将要斷裂,仿佛有人要硬生生地扯開她的背梁。
行刑的太監根本沒有收力,有多狠,便打多狠。
但顔笠一點都不後悔自己做的決定。
她咬着牙,憋着血,硬捱了十棍。
頭暈目眩,天地倒懸,眼前的面孔、樓閣、燈火皆化成片片大雪,彙成一片蒼茫。
鄭賢擺了擺手,左手捂住了口鼻,後撤了幾步:“這楓栖殿,日日哭求,當真是晦氣得很。”
顔笠尚存一絲意識,沒有力氣開口,隻覺全身痙攣,痛得要命。
一陣西北的寒風吹過,刺痛了裂開的傷口,也帶來了一句清冽溫和的男聲。
“鄭公公,我怕來得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