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早就知道我家會有此一難是嗎?”
他問的是這件事是不是俞央做的,是不是古神為了點将新的人神設置的劫難,俞央聽的答的卻是最表層的意思。
“是。”俞央垂下眉眼,不知道該怎麼說。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為什麼呢殿下?”盛醉抓了抓頭發,不理解地問,“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甚至想撲上去掐住俞央的脖子,或者用俞央送給自己的劍捅入對方的心髒。但古神不死,就算他真的下手也沒有用。何況俞央對他這麼好,他也下不去手。
“所以你對我好,是因為愧疚嗎?”盛醉問。
俞央眼睫毛輕輕顫動一下,像承受不住露珠重量的脆弱花蕊。
“是。”
盛醉的心髒碎開了。那些記憶中他以為美好的記憶全都變成易碎的玻璃,華麗,虛假,輕輕一碰便散了滿地。
“我知道了。”盛醉輕聲說。
他下不去手。
我換種方式給你們報仇好不好。他問盛府家丁的在天之靈,我已經殺死了對你們動手的仇人。但是我打不過花神…我下不去手。我不跟他說話、再也不見他了行不行?你們原諒我,我沒辦法的。對不起母親,對不起…
俞央見他面色有異,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人間長輩會用這種方式安慰做噩夢的小孩。
“别碰我!”盛醉嘶吼道,“能不能,讓我自己待着…?”
俞央抿唇道,“好。這座山下設好了陣法。你可以直接從這裡回仙界。你的府邸已經頒下來了,随時可以入住。日常任務對接找許菱,宮殿居住事宜找許灼。”
他頓了頓,動動嘴唇什麼都沒說。
“那我先回去了。”
俞央轉身踏空而上,不一會他的背影就被層層白霧遮住、不見人影了。
這邊花神才回到自己的地盤,就被堵他很久的許家兄妹攔住。
“殿下!”許菱憤怒地問,“你就多餘管他!”許菱看起來恨不得伸手往他腦袋上戳幾下,礙于自家哥哥在場,她要是敢這麼做自己的手指肯定會被自家哥哥捏住掰開。
附在劍上的藍光是俞央的精氣,原意是留在盛醉劍上防身,還設置了一個法力流轉渠道,另一端連在自己身上。誰能想到這孩子直接莽撞殺上山,不僅用光了劍裡的力量,還激活法陣,極大地消耗了俞央好不容易蓄足的精氣,直接導緻俞央又矮了五厘米,看上去年歲更小了些。
也虧法陣足夠靈敏,過度的精氣消耗将俞央強行從休眠中喚醒,心急如焚地趕到盛醉身邊,臉上不顯,心裡生怕他出意外。
俞央擺擺手,“我沒事,是有些逞強了。”他一邊說一邊往自己府邸走,“我落個禁制,沒有大事不要打擾我”。他面色愈發蒼白,身影開始變得透明,等身體凝成實形時,直接變成了七八歲的孩童。
世界法則規定,神仙不可以在人間使用法力。就算盛醉捏訣時還是凡人之身并不是神明,同樣會遭受反噬。不過這些反噬俞央都替他接了下來,擔在自己身上。最直接的表現就是精氣消散,讓花神重新變成了小孩子。
盛醉的府邸就設在祈澤府旁。俞央深深地朝那邊望了一眼,手指一彈,那光秃秃的院中便長出一棵桃樹。桃花可以釀酒,桃子香甜,桃木淡香。
是棵用處多多的好樹。
俞央心下滿意,回府三兩下竄到六色槿上,眼睛一閉便沉沉地睡去。
無人打擾,花神陷入更加長久的黑暗深眠之中,也就不知道,旁邊戰神的府邸一直無神入住,院中桃木沒人照料,一棵木孤獨地生長着。因為沒人跟他說話,所以好端端一棵欣欣向榮的樹長成了萎靡不振、郁氣難平的樣子,最終枯死在那院中。
仙界第一棵枯死的桃木,象征着蕭瑟、孤寂、肅殺,恰如近百年來戰神的生活。
花神沉睡後,古神們再無顧及,人神從不僞裝,一場源自仙界的幫派之争正式開始,攪得天庭似凡間那般混亂不堪、戰火缭亂。
其中有古神與人神相愛者,同拜天帝,願求一婚書,生生世世永不相離。大婚之日兩派暫時休戰,同祝這對新人幸福美滿,比翼連枝。
仙界紛争之時,地精出,人間妖靈、鬼魂、魔頭、怪類受其蠱惑,報團成派,自稱魔道中人,欲殺盡凡人獨享人間。敬甯戰神自請下界,正式退出仙門兩派之争。
其間人神與古神大婚者,忽覺自身壽命與伴侶共享,與天地同壽。餘下人神照葫蘆畫瓢,或欺瞞或搶奪,略施心計騙取古神真心,或強取豪奪,欺辱弱小的神明,威脅恐吓,勒令對方與自己結親。
受天地婚書約束、于衆神見證下的婚約刻錄于海底姻緣石上,受世界法則約束,不破不散,生生世世逃不開。
不依感情成婚之人神,獲取無疆萬壽後,折磨、蹉跎古神。逃不開,剪不斷,理還愁。或許此中曾有過真情實意,奈何兩派對立,人神終是受委屈的一方,和平共處的願景同彩雲缥缈,毫無希望。
再說這盛敬甯,新神上任第一樁戰事便是這般叫人為難,意欲以一己之力對抗全天下的魔物,即使暫時勝利也終究得不到永世安甯。何況這戰神一支本就煞氣纏身。自古成戰神者無不手握血債,背負千萬人命,劍氣沾染血光,是為不祥之災。死于他劍下的人、獸、魔…執念中的業障,悉數加之于身。
花神沉睡後的第三百六十五年,仙魔兩屆制訂暫時性友好條約,相許休戰兩百年。許多人神在兩派之争中隕落,仙界古神人神達成短暫平衡之态。敬甯戰神功成歸來第三日,口吐鮮血,大有靈魂破碎、堕入人間重新輪回之勢。
花神在沉睡了三百八十年後醒來,一覺養神,身量同凡間成年男子大小,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眼眸含笑。蘇醒後走出府邸第一眼便瞧見兩派之争留下的痕迹,白霧染血,空氣裡都是去之不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受傷的神明被花神強召回府,凝神聚氣為之療養,成人形态維持不超過兩小時,在大量精氣消耗下,衆神傷處悉數愈合,而花神的身形重新縮小,變成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模樣。
兩派之争再無法遮掩,天帝如實相告,花神震怒,召集舉行第一場兩派和談。好話說盡,坦誠相告。
人神注定隕落輪回非仙界之罪,凡人□□自然脆弱,唯有同古神結親方可化解此劫難。而輪回之事,不是讓人神生生世世替古神賣命的陰謀,而是給予他們新生的機會。
花神面色嚴肅,字句真誠。
“倘若諸位不願,待輪回轉世後,我将恢複諸位的記憶。屆時是作為凡人生活在人間不聞天上事,還是再受點召點将飛升,一切取之諸位本心,定不強求。”
世界法則予花神迎神弑神之效,他笑得溫和毫無殺傷力。
“我雖不善武力,攻擊确是緻命的。”
俞央好似同老友聊天一般随意,捏訣為衆神送上一杯桃花釀。
“倘若日後再有此事,”他叩叩酒杯,舉杯朝人神那邊遙遙望去一眼,不明顯地皺了皺眉。
“我定是要管上一管的。聽聞人間魔物騷擾暫斷,百年後終會反撲。為神者,受天地供奉凡人信仰,合該為天下蒼生抛頭顱灑熱血。”他一口飲盡杯中酒,“關起門來自相争鬥…”
俞央冷笑一聲,“誰教你們這麼做事的?”
傳聞花神脾氣最好,面上笑容沒有消失的時候。今日一見,方知不是沒脾氣,是從前未曾有神踏及他底線。
該說的說完,花神便又恢複了那副溫良的面孔。
“話說得重了,抱歉。想必各位會理解的,對吧?”他朝天帝點頭示意,“喝了這杯酒,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此後再有為非作歹的,便是我仙界共同的敵人,諸君還有疑問否?”
衆神搖頭。
“這位殿下倒是個有魄力的,”有神私下低語,“我看該由花神殿下坐這天帝的位置!”
旁邊一個神仙低語,“你懂什麼?當初未央殿下可是力排衆議送天帝上位,事實證明除了兩派之争的事情,别的天帝哪件事沒處理好?再說,殿下不樂意管這些腌臜事,要是強行推他上座,估計會相當不樂意吧!”
見沒有異議,花神滿意點頭。臨走前問道,“諸位可知這敬甯戰神身在何處?”
“這…”衆神面面厮觑,有個無名小仙站出來道,“回殿下,敬甯戰神自請下凡處理魔界之事,消耗過大,不幸折損。此時…”他掐指一算,“此時他已輪回,投胎成了一位十五六歲的…的?”
花神:“?”
“十五六歲的…狼人公子…”那小仙似是難以置信,自己說出口的話都覺得離譜。正打算重新算算呢,花神已經向衆神道别,飛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