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鐘。”
果凍喚向不遠處正給他沏茶的人,擺擺手。宋德鐘會意,撂下茶杯湊近。果凍環視一周低聲道:“秘書監那個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史籍裡當真記載了替吳王辯駁之詞?”
宋管家大驚,欲捂他嘴,又忙着關門窗。
"主上啊,這事可不能同人随便議論啊……"他連連皺眉,氣聲說道,"秘書監不也是覺得吳王案的年頭久了,這才松懈的,沒成想聖上一直提防此事。"
"知道,我不同旁人說。"
宋管家是他母家的陪嫁侍從,自他幼時起便跟着他,也隻有和他議事時果凍才會口無遮攔。
"我隻是好奇,吳王是聖上最大的心結,秘書監又是專門負責文藝圖籍的,怎麼會在這種大事上犯錯?"
"依老奴之見啊,無論秘書監是否真的替叛賊辯駁,此事都一定是被人刻意引導而為之。"宋管家說道,"一是主上說的秘書監不應犯此禁忌,二來近期無事,聖上也不大可能突發奇想地要去查吳王史料,多半是有人遞到聖上眼前的,想以叛賊餘黨之名懲處秘書監裡的某個人。"
"叛賊……"果凍小聲嘟囔,"我反正至今都不信吳王通敵了。"
"主上!唉,你你你這孩子!"管家一把捂住他嘴,厲色道:"你記住了,這話跟誰都不許說,跟我也不行!萬一哪天隔牆有耳,咱們家還活不活了?"
果凍眯着眼連連點頭。
"你到底聽進去沒有!隻要梁國尚存,他的事情就永遠是大忌!"
"行,記住了,不提了。"
果凍會如此覺得并不是聽信流言,而是親身所感。當然,梁國也絕不可能敢有人傳這種流言。
當年朝廷打着誅滅叛賊的旗号踏足西疆時,西疆住民奮起反抗,當地原本歸屬吳王掌管的騎兵軍隊也有多人趕來支援。後來即便他們被禁軍鎮壓,也有許多人甯死不降,這才釀成那般伏屍萬人的局面。
十幾年後,他受朝廷委派接替了當年吳王的總督位置,剛抵達官府就遭到住民的百般阻撓。他此刻依舊能想起那片鋪天蓋地的呐喊聲,叫自己還他們總督。
他們的總督不是自己殺的,但卻是被自己侍奉的朝廷和帝王殺死的,于是在他們眼中自己也因此而同罪。那時他還年幼,還尚不能分辨吳王究竟是善是惡,但清楚地知道自己無能為力。
他沒有選擇像十多年前的禁軍那樣以暴服人,因為疆民的呐喊聲告訴他,這片土地是不能被暴力征服的。
他最後選擇無視,投心于民生,興農業通商貿,哪怕改變不了梁國在他們心中的印象,果凍也想證明自己與他們心中那個隻會屠殺的梁國不同。數月過後他采買的種苗豐收,疆民的動亂也漸漸平息。
直到他十六歲壽辰那天,他推開官府的大門,看到門口站着一群自發組織的農戶,為他的壽辰送上自家種養的瓜果。
這群疆民并非難以治理,更不是頑固不化,他們性情剛烈風骨傲然,令其服從之法唯有得其心。
那時他心中便笃定了吳王一定是蒙冤而死的。
如此深受愛戴的總督當年一定比自己更懂得體恤百姓,絕不會将他們的身家性命拱手讓與外敵。
但他不能為吳王辯駁半句,不然皇帝會送他去見吳王。
宋管家半天肯松開手。他貼過身耳語道:"奴才聽說,整個秘書監的人全下诏獄了,無一幸免。文章那類東西啊,本就是正理歪理都講得通,主要還是看聖上那頭想怎麼理解。"
"秘書監今年不是剛進了一兩個新考進來的麼。"果凍喝了口茶冷靜自己,問道:"他們也跟着下獄了?"
管家一指:"一個不落,都關進去了。"
果凍歎了口氣。
"這仕途,着實太慘了。剛入仕的小官隻能跟着上面大他一級的官員做事,哪有什麼起心思的機會。"果凍頓了頓,說道,"我也該動身了。明日的堂審有我做獄司監,一大早就提審,我今晚就得趕到京城。"
獄司監職如其名,是監察獄司辦事是否合規的官員,多由一二鄉品者也就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任職。但大部分案子都不會公開審理,私審的獄房裡除了幾位獄卒小吏便是前來監審的大族子弟,獄審結果的話語權在誰手中自然不必多說。
"好。老奴已把行囊備好了,車夫找的是對京城道路熟悉的,在坊市附近給您挑了一間窗景上好的客房,您若是一日玩不盡興大可住上幾日。"
"有勞了。"果凍起身,宋德鐘便服侍他更衣。走動時又貼近他耳畔說:"主上切記莫要逞一時之氣,到了堂上靜默觀之便是,千萬不可為任何一人開解,當心引火上身。"
"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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