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能去見王爺了嗎?”
五葉松跪下,明明是臣服的姿勢,卻叫他體會到着地的踏實,重心下垂,頭也不那麼暈了:
“王爺吩咐,大人若是餓了,先安排着用餐,無需知會王爺,等大人用完餐,繼續,繼續,不耽誤日暮一塊回就行。”
坐着的眠竹,歎息,背着手扶在欄杆上,看着五葉松身後正午的陽光,刺眼,又拉近視線看着自己所在的陰涼處,權衡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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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溫柔灑滿人間。
眠竹來到元心所在的戲樓,見元心縮在長椅一頭,合眼睡了。
對面戲台子上,戲子們坐在椅子上拌嘴似的唱詞,不知道他們唱了是有多久,嗓子都變成了幹吼。
眠竹站着仔細聽,來來回回不過幾句:
*《西廂記》的崔莺莺:
“得官不得官,疾便回來。”
“休要一春魚雁無消息,我這裡青鸾有信頻須寄,你卻休金榜無名誓不歸。”
*《莺莺傳》的張君瑞:
“大凡尤物,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
“餘真好色者。”
*《西廂記諸宮調》的張君瑞:
“夫人與我無恩,崔相與我無舊。素不往還,救之何益?”
“你不救莺莺,即夫人必不使莺莺從賊。亂軍必怒,大舉兵來,先生奈何?”
“我自有脫身計。”
“紅娘,小姐不來,不如咱倆做妻夫。”
當年,言雨生隻聽了王實甫的《西廂記》,結局喜聞樂見,熟不知還有多少個版本,甚至原版是悲劇。
元心找了民間近乎絕版的悲劇出來看,反複地看,似要從情字中脫離出來,他将這些詞糅雜,編成唱詞,反複聽,聽一個奸滑負心漢張君瑞怎麼抛棄癡情女子崔莺莺。[25-27]
始于色,終于色。
講的是:張生因莺莺小姐美貌,幾不能自持,赴約遭莺莺拒後,張生想不能吃虧呀,還起了要傳信丫環紅娘的心思,莺莺得手後,又搬出紅顔禍水那一套來抛棄莺莺,停妻另娶。
多現實,元心逼自己從童話、神話走入實話、鬼話。
元心從不認為自己漂亮,隻是現在總有人毛手毛腳誤撞上來,提醒着他,他很好看。
這對他倒沒什麼不同,隻是他開始懷疑言雨生喜歡他什麼。
若是也這樣,就沒什麼放不下的。
眠竹呆站着,他沒涉獵過課本之外的其它東西,隻覺得有一句甚為有趣“不如咱倆做妻夫。”
夕陽的餘晖,普照大地,傳達到此處時,經過懸挂的綠竹簾子篩落,出現密條的陽光流淌,停在公子腳邊。
天空,行雲粉面霞光。
眠竹:他在的地方總如此精彩。
陪同王爺的人裡,琴師筠竹在旁邊看見太傅來,由坐着到站着,筠竹看着眠竹,家中長子成了太傅,父母在天之靈也有了藉慰。
隻是現下,筠竹該怎麼辦?
筠竹脫離軍中樂妓的身份,到成為宮廷琴師入住梨園,多虧三王爺提拔,這自然帶着些任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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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園姑娘的舊琴,當天下午就被修好送回,連帶收到了一把新的,頂好的琵琶琴,以及足夠帶着妹妹從樂坊脫身,在外面置辦一屋,安穩過一輩子的銀錢。
掌事一改往日惡相,也來獻殷勤。
他們不知的是,好心人還托給她一句話:“各自安好。”
好?
好日子是什麼?
享受了一月有餘的衆星捧月的日子,看清了名利場的作風,她帶着妹妹遠去,離開這看人下菜碟的樂坊。
倆人去了鄉間,妹妹入私塾,念書去了。
姑娘坐在廊上,看着風吹鼓院裡晾曬的衣被,飄搖,帶來綠葉青草的味道,視野寬敞,讓她想起了家還沒破的時候。
她曾也是官宦人家的好姑娘,德言工貌樣樣不缺,流落樂籍後,生生折了她的清婉,成了一身媚骨,一手好女紅,熬成了沒天賦的撥弦取樂的人。
妹妹是她唯一的牽挂。
突如其來的自由,姑娘也不知當年破着頭攀附情郎,或大紅大紫,或魚死網破,搏一回的好,還是現在過這平淡的生活好。
姑娘撥弦,彈了一曲有瑕疵的《春江花月夜》。
風~,那江岸邊的花,和天上的月啊~,藏着多少人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