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疫病爆發時,這便是唯一的靈藥。
林氏被貶入凡間的第二個輪回,一切皆如枉戈所願。
枉戈自墳墓中拾回無禁果殘破的身軀,為其療傷并幻化為原形。
林氏被貶入凡間的第三個輪回,此刻距離神魔大戰已有近三百年之久,
枉戈看着懷中的女嬰陷入猶豫之中。
她安慰自己:“無禁果始終是沒有意識的靈藥,與苦岸那些活生生的人相比,算不得什麼。”
可她沒有想到,無禁果靈氣十足,竟生出超于本體的心智,她有了屬于自己的生命,有了屬于自己的靈魂,她成為了一個完完整整的人。
這個人便是沈長思。
那夜的場景枉戈依舊曆曆在目,那是不同于戰場中的厮殺,血腥殘暴,慘不忍睹。
沈長思被咬碎的喉管發出殘破的聲音,血液湧出的頃刻間便被三五人争搶着舔舐吞入腹中。
太痛了,枉戈想,太痛了。
即便她曾身負戰甲奔赴過戰場的厮殺,也無法面不改色地直視這場虐殺直至沈長思咽下最後一口氣息。
沈長思是有怨恨的,隻不過曆經短短兩世,她存活于世的時間上下還不足四十年,沈長思的怨恨便濃重到讓最為溫和的木靈險些借助她體内的魔氣入了魔。
而枉戈已然意識到事情已然無法掌控,隻好先帶着處于混亂之中的沈回生逃離了沈府。
隔日,枉戈亦如當初去找尋無禁果下葬之處,卻發現自己的能力已經無法靠近沈長思。
兩百年,事情徹底脫離了她的控制。
更令她沒想到的是,苦岸的幸存者會因為後知後覺的愧意與恐懼而供奉無禁果為靈石聖女。
也因此,無禁果借由此機緣,飛升為神。
林氏一族則仍舊處于無盡的輪回與詛咒之中,不得解救。
“那個人……是我麼?”沈回生懷疑道:“阿姐和爹娘走後,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我心裡始終是感激的。”
枉戈陷入回憶之中無法自拔,沈回生便自顧自地說下去:“那晚黑衣人将我帶走,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我從未懷疑過那是一場你自導自演的好戲。”
枉戈望向天空中的月亮,不知該如何面對沈回生此刻的真情和質問。
她甚至不肯看向他,亦不知道該如何說明一切,說明沈回生在第一世時也曾喝過沈長思的血麼?還是說明一切的源頭都是他當初不該救下自己?
他二人此刻明明隻隔了一層窗戶,可枉戈卻感到自己與沈回生相隔萬裡。
迢迢銀河水……
“不是……”
枉戈歎了口氣:“回生,沈長思是我曾經權衡利弊後的一枚棄子,我的本意,從來也不是害她,我是為了救人。”
“為救一城人就可以犧牲她一無辜之人麼?”沈回生質問道
枉戈盯着他的眼睛,不再作聲,隻看着沈回生從憤怒不解到不得不平複下情緒,他好似在與自己暗自較勁:“這不對,這樣不對,為救一城人犧牲一個無辜之人真的是正确的麼?”
“那如果!”枉戈情緒激動,她在期待着,期待着當初沒來得及問林冬榮的那句話:“如果救下一人會禍及萬人,你還會救她麼?”
月影偏移,夜裡總是這樣寂靜無聲,
傾灑而下的清輝照亮了空曠之處,枉戈無法看清沈回生的眼睛,同樣也沒有等來他的回答。
是啊,她在期待什麼,他又不是林冬榮,他給不了答案。
笠日清晨,沈長思醒來時身邊坐着的是憂心忡忡的元業。
她有些恍惚,還沉浸在一切都未發生的睡夢之中。
“醒了?”元業擡手順了她的耳發,柔聲道:“怎麼哭成這樣?”
元業的觸碰讓沈長思回過神來,比起昨日過于突然的親人相見,此刻見到元業她才覺得這顆忐忑不安的心可以安然落地。
“沒事,回生喊來的?”
元業勉強笑了笑:“不是,接了委托。”
“委托?”沈長思有些疑惑,按理說此刻的狀況,向金靈祈願也并無什麼用處,難道是病急亂投醫?
“是渡世,目标,無禁果。”
元業的眼神蒙上了一層沈長思未曾見過的危險,他的一隻手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反複按摩,暴露的是潛藏在内心深處最可怕的想法。
沈長思沉默地感受着,感受着元業内心深處的恐懼,感受着他少有的壓迫。
“你要将我交給他們麼?”
她明知故問。
“長思你知道我不會,哪怕是你的意願。”
沈長思輕笑,她撫摸着他的手,閉上眼睛缱绻道:“你來了真好。”
“你……”他有些震驚,沒想到沈長思竟會如此回答。
元業不顧日夜趕了許久的路才到她的身邊,來時床頭将要熄滅的燭光明明滅滅地搖曳在她面龐之上,元業吹滅蠟燭,俯身輕趴在她的胸膛,感受着規律的起起伏伏。
他做了一場夢,夢裡的他隻是一個不被看見的旁觀者,他見到沈長思平凡的十七歲,是天氣再好不過的一日,沈長思推開房門迎着太陽伸了伸懶腰,梳洗盤發,用完飯後踩着輕快的腳步外出去了家中的藥鋪。
這樣好像沒什麼不好,元業強忍着痛心想,若是像這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就不會受那麼多苦了。
可他卻很難過,明明知道這是夢,夢外的沈長思已經陪在他身邊近四百年,她才剛剛答應嫁給自己,婚事都未來得及辦,他不想沉浸在這樣的夢中。
沈長思:“你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
元業耷拉下腦袋,不願再理這個總是出爾反爾的人。
沈長思看穿他的心思,直接鑽入他的懷中,将臉頰緊貼在他的胸膛:“安劍很不安穩,你的心情我都感受到了。”
元業有種心事被戳開的窘迫,臉上浮現一抹紅暈:“不公平,從來隻有我不安的份兒。”
元業環住她,将下巴輕置于她的發頂:“但我從不覺得苦。”
“嗯。”沈長思擡起頭,注視着他的眼睛,無比真誠道:“你要相信我,好麼?”
元業的心砰砰跳個不停,他總是這副患得患失的模樣,很容易被沈長思的一句話打動,卻又會在獨自一人時神傷。
沈長思輕柔地拍了拍他:“我該起了,陪我一起去城中看看吧。”
“是要見回生麼?”元業緊張道:“如今身份不同,我竟有些别扭,我今日裝扮可以麼?昨夜沒睡好,會不會太憔悴?”
“是很憔悴……今夜留在我身邊會不會睡得好一些?”沈長思揉搓着元業的掌心,眉眼中夾雜着無限落寞與憂傷:“我知道,那個郎中不是我爹爹,這裡也不是苦岸,但是沒關系,都過去了。”
“不論如何,我都會陪着你。”
猶豫片刻後,沈長思說出了自己心中的顧慮:“但可能要讓你因為我,暫時容忍枉戈的存在。”
“我都明白。”
“多謝。”沈長思垂眉,眼眶中蒙上一層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