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今日的肘子都被那邊的那位爺和姑娘包了,您看您還來點别的什麼?”
店小二低頭彎腰,态度熱情又誠懇,可這位客官的眼睛都在那兩位包了肘子的客人身上。
店小二看着很是疑惑,心想不就是肘子麼?至于把人盯出洞來。
而另一邊,緣續嘴裡叼着肘子愣在原處,忘記了咀嚼的動作,蓮塵則是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他,頓時就哽咽了。
但她深知,程然已經去世了,不遠處的這個人,不是他。
她忍不住地看了兩眼,而後努力克制地轉過頭給自己續了杯茶,語氣平靜道:“快吃吧。”
緣續和那男子僵持了一會,直到蓮塵餘光瞥見那人走了後,緣續才微微顫顫說道:“我怎麼覺得他認識我,他盯我的眼神仿佛帶着我搶了他的女人般的憤恨。”
“你搶了他所有的肘子。”蓮塵眼皮擡都沒擡地丢下反駁的話。
隻見他們坐的桌子上,除了蓮塵的面前有幾道清淡口味的菜外,剩下的地方都堆滿了色澤鮮亮,香氣十足的水晶肘子。
很早之前,程然也喜歡帶着蓮塵吃這道菜,但他吃得少,似乎對什麼都沒有太大的食欲,後來吃的多了,蓮塵每回也隻是草草吃上幾口,再後來,她就再也沒吃過。
緣續喊來了店小二,打算将剩下的肘子帶回天宮,二人剛走出茶館的門,便看見前面一陣騷動,人們聚在了一起,一個身着官服的人帶着幾個官兵匆匆趕來,從人群中開辟出了一條道路。
“這怎麼又死人了?這半年的第五起了吧,這死的樣子一模一樣。”
“死的是誰?”
“程府的小公子,程然!”
“什麼!?”緣續不可置信地大喊出聲,而蓮塵則是不顧身邊的人直接用法術瞬移到了案發的地方,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打算掀開那白布,卻在觸碰之時還是猶豫了一下。
現場的官員官兵被這突然出現的女子吓得不輕,磕磕巴巴地問她是誰,緣續趕緊擠出人群跑進來,一個一個賠着笑臉,慢慢解釋,但衆人還是兇巴巴地喊他們趕緊出去。
蓮塵并沒有注意這屋内因她而引起的騷動,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心一橫,那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就重現在她面前,一如當初那個躺在她懷裡冷掉的人。
如同掉進冰窖一般,蓮塵渾身寒意流竄,腳下虛浮地向後退了一步。
緣續雖是神官,可不用法術實在是拗不過這些五大三粗的官兵,他無奈破例将衆人止在原地,順着蓮塵的目光看向那躺在地上還未來得及被帶走的屍體。
竟真的是他記憶中的那人。
可明明真正的程然已逝世千餘年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蓮塵我們走吧。”緣續答非所問
“那天我去找你,你藏起來的是什麼?”
“這個事我們不能管。”
“我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你那天藏起來的是什麼!”蓮塵沖着緣續大吼,眼眶中的淚水也終于蓄不住而流下來。
緣續心裡也不好受,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程然,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更沒想到蓮塵此時此刻會沖他發脾氣,會懷疑他是故意帶她來到這裡看見這一幕。
他握緊了低垂的拳頭:“是,我是瞞了你,可那又怎麼樣,你什麼都改變不了,一如千年前。”
蓮塵來到程然的身邊也已經有兩年了,自那日乞巧節後他們兩人之間,總是隔着很多東西,他對她仿佛是有了什麼顧慮一般,在回避她。
她好像知道是因為什麼。
而且,程然最近回家的時候都很晚,但她還是按照以往回家的時間在門外不遠處等他的身影伴着黃昏一起出現。而并沒有因為他回得晚而晚出門一刻,她怕程然看不見她時多少會有點失望。
說來奇怪,她一直都怕程然失望,怕程然孤單,她對程然的好,甚至勝過對自己,她不知是為何,隻覺得程然對她掏心般的好,她也要對他很好。
還可能因為,她覺得程然少時太苦了,所以她看不得他疲憊孤獨的樣子。
她舍不得。
一切好像是從去年的乞巧節時開始變的,又似乎是從八個月後的清明節開始變的。
那幾天程然的狀态一直都不是特别好,蓮塵使勁渾身解數也隻能逗的他勉強挂上笑容。她總覺得程然有事在瞞着她,她自知來到程然身邊的目的就是阻止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可相處了這麼久後,她覺得那樣盯着他像防賊一般,屬實太傷人心。
所以她退卻了,她想若是程然願意告訴她他的煩惱該多好。
清明節那天,水靈江氏的神官總喜歡下下雨來烘托離别思念的悲傷氣氛。因為皇帝的緣故,程然不被準許祭拜父母家人,去年的清明他便賴在蓮塵身邊醒了睡睡了醒一整日,今年蓮塵本以為也會如此,可程然卻早早的起來準備好祭祀用的物品,說是打算上山去祭拜一位故人。
蓮塵脫口而出:“我陪你去。”
程然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要求,微微怔住。
蓮塵解釋道:“我可是奉正神官,被我祝福過的人都會有福報的,來生絕不會遇到不公正的事。”
程然輕輕勾起嘴角:“好,走吧。”
雨下的不大卻很綿密,程然支起一把傘多偏向于蓮塵的頭頂,蓮塵卻悄悄開了張結界罩在他身上。上山的路比蓮塵想象的格外要滑,但她勾着程然的胳膊走的很慢卻很穩。山間煙霧缭繞,她印象中,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程然。
脆弱又像是在恐懼些什麼。
但即使這樣,他也走的異常堅定。
蓮塵挽住程然的那隻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他看向她,蓮塵安慰得笑了笑,卻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麼,那一刻她才發現,她對于程然,竟隻是浮于表面的了解。
等到他們二人終于到了要祭拜的墳墓前,那已經擺好了祭品,是有人剛來過的樣子,她看着墓碑上刻着的銘文,應當是其妻子來過,可她了解過,這人既不與程然同姓,也不與程然的母親同姓,他與程然是什麼關系?
她想的入了神。
程然拿出祭品一樣一樣的擺好,又在那墓碑前看了一會,才趁蓮塵不注意時,抽出一張壓在祭品下的字條,看過後又偷偷扔進帶來的酒壇子裡。
“蓮塵。”程然突然開口道
“嗯?”
“謝謝你為我撐起的傘。”蓮塵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裡一陣難過,于是她将那把油紙傘放在那墓碑上,而後蹲下來摟住程然。
她安慰道:“沒關系的,他下一世一定會過得很好。”
程然埋在她的懷裡,汲取着她身上的溫暖。
可是,我再也配不上你為我撐的傘了,他想。
下山後不久,在距離程府宅子不遠的岔路口,一具女屍正躺在路中央,因為下雨天的緣故,隻有很少的行人在圍觀,他們二人跑過去的時候,人早已經沒了呼吸,很快,便來了官兵和大人收集了證據将人帶走。
回到家後,蓮塵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認識城中的那具女屍。”
程然的表情瞞不過她。
“嗯,那是剛剛我們祭拜之人的妻子。”程然解釋道
“她的死和你有沒有關?”蓮塵一顆心提到了嗓子,時間悄然流逝,兩人都僵在原處,可他越是這樣,蓮塵越是害怕。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這般放任不管他的事。
終于,程然打破沉寂,開口道:“你還記得我曾在牢裡待過五年麼?”
“記得。”蓮塵回答。
“當時牢獄裡唯一對我很好的獄卒,就是她的丈夫,也是我們今天去祭拜的人,他殺了人,是我破解了案子,這才從牢中走了出來1,可我卻送他進了牢裡。”程然面無表情的訴說着一切,就像是往日裡他們讨論案件一般,可蓮塵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艱難。
“這是他咎由自取,不是你的錯。”
“是麼?”他苦笑了一聲:“也許是吧,畢竟人不是我殺的。”
蓮塵按下心裡懷疑的種子,她想,程然必定是對那家人有愧于心,又怎麼會害其妻子。
可那之後,他們之間還是有東西不一樣了,懷疑這顆種子一旦被埋下,就總會生根發芽。
悄然間,不知不覺間。
她還是找到了緣續,查找這十年來,有沒有人脫離緣續宮掌控已經離世的。
但蓮塵沒想到,她和程然第一次的破碎,竟是她的原因。
清明過後的第四日,緣續特意下凡來找她說是想吃水晶肘子,她陪着緣續在街上吃吃逛逛,卻不料在一家她經常吃的糕點鋪遇見了程然。
緣續說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兇的眼神,每每想起來,他堂堂一個神官,都有種被捉奸的心虛感覺。
“那那那,我先回去了。”緣續咽下嘴裡的糕點,差點沒被噎死。
“好。”蓮塵追到程然身邊,讨好的問道:“你怎麼來了?今日好早要一起回家麼?”
“嗯,你昨晚有念叨這家的點心。”
他看起來依舊情緒不高的樣子,蓮塵抿了下嘴巴,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可以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