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若不是顧及禮數元業恨不得把這日日來訪求抓住自家猛牛的神官給趕出去,并與其唇槍舌戰大戰三百回合,告訴他這牛正值壯年,就不要在自己的家裡處處挂滿大紅色,風一吹,再有神識的牛,他也是牛,每次抓起來關進籠子裡,又心疼不已,于是如此循環,正午抓住,傍晚放出,白天陽光一出來,又要鬧上一鬧,真不知是牛的錯還是人的錯。
“我去吧,你上次弄傷了人家的牛郎的腿,牧霖神官在我們這裡哭了幾天幾夜。整個天宮都在看我們的笑話。”長思見他聽到牧霖的哭喊卻是撸起袖子一副要打架而不是幫忙的樣子,便趕快攔了下來,怕再生事端。
“可我也被牛撞得咳出血,長思你都不心疼我。”元業一臉委屈的看向長思。
沈長思扶了扶額頭,長歎了口氣。
“心疼心疼,你也别和牧霖大人置氣,畢竟他隻是脾氣倔了點而已,他雖然……”長思剛想勸勸他不要與之過于沖突,話剛開口幾句,元業便接了上來“脾氣倔了點,性格古怪了點,婆婆媽媽點,不講道理點……”
“我出去看看。”長思搖了搖頭,便轉身應了門外一直哭喊的牧霖,估計這一老一小是沒辦法和平相處了,真不知牛郎的事還要鬧上多久。
衆所周知,拂怨殿乃是天宮的辦事處,上到帝君,下到凡人都可請求幫助,無論是降妖伏魔還是修補瓦舍都不在話下,若是凡人,家中隻有孤寡老人不方便修補房屋等的重活,便可供奉祈願,拂怨殿的神官每日收集之後自然會下凡幫助,比起各宮神官的明确職責,拂怨殿更像是神官們的好助手,凡人們的好幫手,哪裡有需要哪裡搬,但大部分都是一些簡簡單單的任務,雖然繁瑣,但好在拂怨殿的人手還算多,若不棘手,派遣給小仙君們做便可,但像是牛郎這般需要長思大人親自出馬的,便是呃……相當棘手。
抓住了白氏牧霖大人家的“牛郎”,長思便應了緣續的邀請同他還有紅绫二人一同去凡間,在淺源的小鎮,在茶樓,品一壺好茶,聽上一個“好故事”,安穩惬意的享受一天中剩下的時光。民間的茶樓,是一個上好的八卦中轉站,最讓長思佩服的,便是這說書的先生,也不知道他是哪裡聽來的這些事,雖不清楚這些個帝王,将軍,狀元的故事是否屬實,但這天上神官的事迹,卻常常講的八九不離十,“這他們究竟是怎麼曉得的,神人,神人!”
“長思!”
沈長思剛踏進茶樓,耳邊便炸起了緣續的聲音,震得她捂住耳朵,還好所有人都聚精會神聽着說書先生講故事便沒人注意到她奇怪舉動,直到沈長思艱難地擡頭看向緣續在二樓的位置與其對視上,他才關了傳音隻是沖她她招招手,示意她趕快上去。
今日因“牛郎”來的晚了些,入座之後這說書先生已經講了大半,雖錯過了開頭,卻也能聽懂個大概,百年之前闌國一骁勇善戰的将軍因功高蓋主卸下兵權被放他處,本以為今後是囚牢般的日子,再也無法報效國家完成身為軍人的使命,無法将這滿身熱血抛灑在戰場上,卻不想在那裡遇到了自己一生摯愛,遇到讓他想要平凡一生,安穩度日之人,可好景不長,君主疑心病太重,又有奸臣構陷,終究不肯放過他,最終還是被害死在了戰場之上,守關半月,鼓衰力盡,腹背受敵,生死并非是絕對的死局,卻總要有人沖向這死局。而夫人沒能等到夫君歸來,遂亡。
聽罷,長思默默埋下頭,低垂着眼眸,目光皆是惋惜,桌上茶涼,糕點食之大半,緩了緩神,擡頭望向窗外。
黃昏已至,餘晖映着世間萬物。
該回家了,元業今晚因為重晖殿事務繁忙沒同她一起,不知回去後她又得哄上多久。
“啊~”紅绫伸了伸懶腰:“真舒服,美好的一天又要結束了。”
緣續哭哭啼啼給了紅绫一個白眼:“你還舒服,嗚嗚嗚,你看看這好好的一對璧人,就這麼活生生被拆散了,你就是罪魁禍首!你沒有心!”
紅绫顯然是習慣了緣續這般責怪,淡定地從袖子中掏出手帕遞了過去,又轉身對沈長思說道:“錢我付過了,咱們走吧,一會兒回了天宮還有賭局呢 。”說着臉上便浮現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沈長思被盯着發毛:“什麼賭局?”
緣續心領神會,和紅绫對視了一眼,眼淚竟也收了回去複而挂上了同款笑容:“回去就知道了。”
沈長思:“......”
他們三人出了茶樓,沈長思走在前面,隻聽見緣續和紅绫二人在後面叽叽喳喳,直到她聽清這二人說了什麼,她才意識到他們兩個口中說的賭局是什麼。
“這次你猜元業會在哪裡等?今天這麼晚,回去天都黑了,我猜咱們剛到天宮就能看見。”緣續說道
紅绫搖了搖頭:“那我還有選擇麼?我選拂怨殿。賭多少?”
“老規矩。”
“行。”
知曉了一切的沈長思,腦中劃過一串黑線:“果然,人與人之間的悲歡并不相通,神亦如此,她此刻隻覺得身後的二人着實是無聊。”
黃昏已過,夜已至,還未回到拂怨,便遠遠看見元業一副小媳婦的樣子,雙手交叉在胸前,左手食指敲打右邊的胳膊,由急促到緩慢,元業憋着嘴巴,盯着長思,從出現她的影子開始,便目不轉睛。而後又下意識地走近長思迎了上去,完全無視緣續和紅绫二人:“長思大人肯舍得回來了?”
緣續勢在必得地勾起嘴角,将右手攤開伸到紅绫面前:“願賭服輸。”
紅绫雖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掏出了錢袋子,将整整一個月的香火都交了上去,而後咬牙切齒道:“下次我先選!”
身後的邪惡交易結束後,這二人便直接離開了,聽故事三人組隻留下沈長思一人仍站在原地,等待元業大人的審判。
“怎麼,這麼不開心的樣子是牧霖大人又來了?還是今日太辛苦了?”沈長思先行攻擊,打下一個漂亮的關心拳。
“都不是。”元業瞬間處于弱勢,隻好轉變戰術,賣慘道:“我就是想你了。”
沈長思拉過他往天宮内走:“我才離開半日就這麼想?”
“半日怎麼了,半日也很長。”
沈長思嘴角挂上好看的笑,寵溺地附和道:“好好好,那你一會和我說說,這半日除了想我還都做了些什麼事?”
“長思想聽?”
“嗯!”
沈長思給予了元業一個重重的肯定,便一起回到了拂怨殿。兩個人坐在院子裡,沈長思一邊翻看着殿内留下些許的事務,一邊聽着元業說着今日發生的瑣碎小事,直到晚風吹得元業愈漸清醒,吹得身邊的人不再回應他的話穩穩地睡過去,元業才伏在桌子上細細地看着沈長思。
精緻的銀飾貼合這耳朵的輪廓開出好看的花朵,又在翠綠的靈石花蕊的點綴下顯得不那麼單調。沈長思的半張臉都伏在胳膊内,本就小巧好看的臉龐被這耳飾襯的更為清麗,卻又在元業細心的照顧下染上了一層紅潤的好氣色。元業忍不住摸了摸她額間的碎發,又輕觸了下臉龐,無比珍惜地收回那依舊留有她臉頰觸感的拇指,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人進了寝宮,輕輕放在床上又塞好被角,而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說起他和沈長思的相識,還算是有些離譜。
那時他剛剛從白參谷舅舅那處回到天宮來接手金靈重晖殿的事務,算得上是神生地不熟,他沒日沒夜地撐着疲憊的身子一邊處理着各處的事務,一邊負責加固檢查用作天宮安全防禦的金靈結界。
日子就這樣日複一日地過着,這天宮的衆神雖然都很好,可各司其職,都有自己宮内的一團亂麻要處理,于是,尚且年少的他總是會在那一點點的閑暇時間中感到悲傷和孤獨。即使他告誡自己,未來的金靈元氏一族還要靠着他重新樹立起威望,還要靠着他再次壯大起來,可偶爾,他會在累到倒頭便睡的那一夜醒來後,呆滞地盯着床頂,想着,要是有個人能時時刻刻在他身邊就好了,不是要他分擔事務,也不是要他時時安慰鼓勵,隻是想,要是有這麼個人,能在他辛苦忙碌一天後,讓他有了回家的期待就好,隻要有這麼個人存在着就好。
于是,在某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一道天雷劃破天際,直沖到他的重晖殿,将這宮殿劈個粉碎,連他也因為逃脫地不及時被壓在廢墟之下,石塊生生砸到了肩膀之上。
君上帶着他去了馭雷台,見到了同他一樣狼狽的沈長思。
即使她奇怪得很,即使她看起來好像瘋魔了一般,元業還是被她的眼神所震懾。
那如瀕死之人抓住生的希望的眼神,他這輩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