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煽動的人群狂熱無比,他們舉起雙手,歡呼着一位女皇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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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人群陸陸續續散去,莉莉絲把後續事宜分給在自由會中培養出來的副手,總共有七個人,三男四女,他們的表現比其他人要冷靜一些,但還是忍不住為莉莉絲送上了擁抱。
莉莉絲一一送别他們,自己一個人留在了廣場上。風雪城今晚的月亮很圓,明亮的月光照亮了背後人的臉。
“卡文·布萊。”她沒有轉身,準确無誤叫出他的名字,“你是來找我報仇,還是要跟我們一起離開?”
卡文的眼睛裡滿是血絲,他的神情看起來痛苦異常,如同每個親眼目睹了父親死亡現場的孩子一樣。莉莉絲在走進書房的那一刻就察覺到了第三個人的存在,城主在她闖進來之前已經發現了不對,他把卡文藏進了書房裡的密室,那是整個城主府最安全的地方。
“……莉莉絲,我的父親死了。”他的聲音沙啞異常,像砂紙彼此摩擦,“你告訴我的計劃裡面不包括這個,你當時承諾過我他不必死。”
“…我很抱歉。”莉莉絲轉過身看着他,她抿着唇,多年相處的情誼讓她眼中浮起一層淺淡的愧疚,“但是這是必要的。卡文。隻有他死了,我才能打開風雪城的屏障。你看到了我們的戰鬥,對嗎?你父親也很明白,這是一場生死決鬥。”
“你父親身受重傷,我差一點也死了,”她輕聲說,“假如不是……我未必能活下來。”
“可是你一開始不是這麼說的。”卡文追問,“你說我可以帶着他去其他城市隐姓埋名生活,讓他不必再被迫做帝國的鷹犬和教廷的羔羊,光明會的光明難道隻存在于一部分人身上嗎?”他激動地大喊,肢體語言也一并變得激烈,“他所做過的惡事屈指可數!每一件都是帝國的授意!你明明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打開屏障,為什麼一定要殺了他!”
“……”
莉莉絲短暫沉默了。
“我很抱歉。卡文。但是就像我一開始說的那樣,你的身份天然決定立場,你不該加入的。”她擡起頭,平靜地看着他,那點愧疚如水般消褪,她重新恢複了兩年前的無情模樣,唇邊帶着點譏诮的笑,打定主意要激怒他,“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是決定構成了我們的人生、我們的一切,就好像我當年為了活下來砍下莫拉的頭顱,你的天真也讓你的父親死了。”莉莉絲扯出一個笑,“貴族少爺,夢該醒了。你的理想和所謂正義不是憑空而來,必須付出代價換取。我當時就說過,你根本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你會後悔的。你看,現在不就是嗎?”
卡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那些曾經天真柔軟的東西從他的臉上漸漸消退,當他再次擡起臉,莉莉絲從那雙眼睛裡看到的隻有仇恨和痛苦。
“我恨你。”卡文說。
“你可以殺了我,隻要你辦得到。”
“但是我更恨我自己。”他接着說道,他深深看了莉莉絲一眼,英俊的臉染上了陰郁的影子,“也許我當時确實太天真了。莉莉絲,要是我從沒遇見過你就好了。你當初不該救我的。”
“那你就死了。”莉莉絲說,“斷了一條腿還在山林裡迷路,險些掉進沼澤,假如我不救你,你毫無疑問會死掉。”
“那樣我就不用面對這一切了,”卡文短暫地笑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加入光明會嗎,因為他們的紅布條上繡着白鵲,跟你當年遞給我的一模一樣。如果風雪城所有的反抗勢力都是你埋下的暗樁,那十三座叛離的城池也是你的布置吧,你為這些花了多少年?那時候你才多大?”
莉莉絲與他四目相對,風雪城的月光明亮無比,滿月如同蒼白的銀鏡懸挂在天上。
“我的主人出身奧爾蘭多,卡文。一個注定遭受皇帝猜忌,與一個國家最高權力博弈的家族。從我握住莫拉的手開始,我就發誓,我這輩子都将是她的刀與劍。北境是奧爾蘭多家族留下的最後的籌碼。”她悲哀地笑了,“可是那麼多人都死了,莫拉也一樣。隻有我活了下來。”
莉莉絲拔出自己别在腰上的長劍,遞給卡文,“我歡迎你向我報仇,但是我絕不會停下腳步,就算所有人都恨我,我也一定會先毀掉讓我失去這一切的人再死。看看我們誰會先赢吧,卡文,你一直很聰明,我相信你總有一天能做到。”
卡文沉默着接過那柄劍,上面還沾着未褪的血迹,一半屬于莉莉絲,一半屬于他的父親。細長的劍身上照出他的眼睛,他不再說話,眼淚一顆顆砸在上面,跟血液混在一起。
莉莉絲一言不發,天邊顯露出微弱的光芒。卡文轉身向城外走去,莉莉絲走上與他相反的方向。
街道上,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某一刻交疊在一起,又随着距離的拉開而分離。路燈昏暗的燈光還亮着,這一對曾經短暫依靠過的朋友走向決裂,各自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此後八年,莉莉絲以北境為根基,率領十三座城池與帝國對抗,而卡文則隐沒在曆史裡,不知道去往何方。她有時候會派人去尋找與卡文有關的蹤迹,但是這個貴族少爺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尋訪人迹罕至危險無比的地方。随着人手的緊張,莉莉絲也漸漸收回了對卡文消息的查探,隻依稀記得他仿佛去當了一個吟遊詩人。
戰火燒遍了羅斯,莉莉絲忙于戰争和複仇,無暇顧及一個局外人。時間如流水般一晃而過,一切都在變化,而等到他們再次見面,也已經是十六年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