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尤辜雪一個激靈的坐起身:“也就是說,這東西跟那什麼人血藥引子沒關系?”
林绾绾放下手中的藥材單,搖搖頭。
“我不能确定所有的藥引子都沒用,但是,我看過的醫書上,從來沒有明确說過人血入藥會有奇效,更不要說什麼延年益壽了,而且你看……”
話及此處,林绾绾又拿起那個藥材單,指着上面的冬蟲夏草道:“這副藥裡其實作用最大的,是這個冬蟲夏草,才讓這副方子達到了最好的滋陰補陽的效果。”
尤辜雪對于藥材的價格不懂,她繼而又問道:“這東西很貴嗎?”
林绾绾朝她輕輕一笑:“坊間傳聞,一兩蟲草一兩黃金,雖然誇張,但是差不多了。”
要知道,普通老百姓的一年生活費都沒有十兩白銀,這冬蟲夏草看起來吳夫人是常喝的,倒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
卷宗調查之日迫在眉睫,尤辜雪也不想等到什麼第二天,她在吳拙言剛到家的時候,就已經追了過去。
吳拙言對于她的到來反而平靜的很,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他剛回府就聽丫鬟說了尤辜雪白天來拜訪的事情,對于她的來意,也是了然于胸的。
帶着尤辜雪進了書房,不等她開口,吳拙言卻轉頭直接給她跪下了。
“你這是做什麼?吳大人,你快起來!”
吳拙言卻固執己見,任憑尤辜雪怎麼都拉不起來他。
不過是短短的五年時間,他反而覺得自己像是過了五十年一般,身心備受折磨,本就消瘦的身形顫抖着。
“四小姐,我知道你今日來此的目的,可我真是别無他法。”他跪在地上,額頭抵地,“我的發妻自我寒窗苦讀時,就不離不棄,我資質愚昧,三次才高中,期間也受了諸多的冷眼,隻有她不曾看低我,還做活計供我讀書,她這一身的病便是在那時候落下的。”
“吳某自知罪孽深重,可……那是我的發妻啊……”吳拙言痛哭流涕,似乎壓抑了這麼多年來的自責,在這一刻全然釋放,“聖賢書教我為人,可世道卻教我淪為野獸,我若不做,我發妻的命該如何?”
這番話卻将尤辜雪說的沉默了。
古往今來的學子寒窗苦讀,都是為了給自己拼搏一個大好的人生,可當真的踏入仕途的開端,現實都會給人一個巴掌,再給你一顆果子,吃了便與他們同流合污,不吃,便爛在底層。
“我沒有想過逃避……四小姐,我隻想等發妻的病治愈之後,自會贖罪……”
世家大族因為幾代人的努力,将所有的資源都攬在自己的懷裡,總會有人自薦為世家的門客,以此來學習,供世家所用,所以,世家便成了人才輸送廠一般的存在,而皇帝想要得到人才,隻能靠着世家。
為了打破這種掣肘,才會有科舉這一制度的産生,這些人才會被稱為所謂的天子門生。
可世家幾代人的積累,哪能是寒門學子一朝一夕就可以比拟的。
吳拙言雖可憐,卻也愚昧。
尤辜雪蹲下身,與他平齊視線,收起心裡的憐憫,語氣平淡道:“吳大人雖是雀閣長生會的老主顧,應該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吧?”
吳拙言這才驚訝的擡頭,他知道尤辜雪會查出來一些東西,卻不曾想過,她居然能知道長生會,也知道自己是那裡的老主顧,這麼說,她應該是查到了名單了。
見他不語,尤辜雪繼續道:“他們一開始的目标隻是那些流民之女,畢竟那些人身世浮萍,告無可告,然後,他們一分錢不花的就把姑娘們帶進了雀閣,連一口吃的也沒有給過,從這裡,劃開一刀……”
尤辜雪伸出手腕,纖細的手指拟作刀刃,橫過手腕:“那些鮮紅的血液,便流進了你們這些人的嘴裡,可血液凝固的速度太快了,為了獲得更多的血液,他們在姑娘的這裡,這裡,還有這裡,紛紛下刀。”
林绾绾在驗屍的時候,在死者身上的多處動脈上,都看到了異常深的刀口,尤其是脖子上的那塊,再深一點,就成了砍頭了。
不僅如此,死者的胃裡,空空如也。
吳拙言被她的話形容的不敢睜眼,他在參與這場長生會的初期,就知道這些姑娘,會遭到多麼慘絕人寰的對待,所以,他根本不敢細想。
尤辜雪接着道:“後來,陽月女之血的招牌打出去,你們這些豺狼變多了,陽月女不夠用了,他們便将魔爪伸向了平民百姓的家裡,吳大人,你知道嗎?一個陽女的渾身血液可以賣到一千多兩,可那些女子的父母卻一文都沒有拿到,養了十來年的閨女,被你們嚼的連骨頭渣也不剩。”
“吳拙言,你讓你夫人的命,踩在了多少人的枯骨之上?”
“别說了!你别說了!”吳拙言受不住的大喊,他渾身戰栗,蜷縮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我不想這樣,我也不想這樣……是這個世道逼我的……”
這個世道誰活着不難,她從小便以自己的父母是警察而驕傲,可當他們都撒手人寰的時候,留給她的痛苦,又有誰能幫她緩解?
寄人籬下,遭人白眼與嫌棄,本以為考上大學也算揚眉吐氣,可誰知天意弄人,年紀輕輕的就被截肢了,斷送了她所有的可能。
可那是親戚家,不是她的爸爸媽媽,她沒有權利也沒有立場去宣洩自己的痛苦。
面對他們那棄她如敝履,又無法甩掉她的眼神,她看了太多次,每一次都像剮了她一樣的難受。
收起思緒,尤辜雪又道:“吳大人,你夫人的病之所以能有所好轉,是因為藥方裡的冬蟲夏草,與人血無關,你花在陽月女身上的錢,還不如省下來,給夫人買兩斤豬血,做個紅燒毛血旺還能補補身子。”
吳拙言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他的眼淚止住了,臉色卻慘白,渾濁的雙眼死死的盯着尤辜雪,希望她說的是假話。
“不可能,你騙我的,你是騙我的……”
如果他的藥引子沒用,那他的夫人又為何能活了這麼久?
如果他的藥引子沒用,那他到底犯了個什麼樣的彌天大罪!
“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夫人對人血過敏,吃了會上吐下瀉不舒服,所以,你當時騙她的狼血藥引子,被她早不早的就停了。”
吳拙言面如死灰,耳朵裡嗡成一片,已經無法思考任何事了。
這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書房外有人影閃過,等尤辜雪再回頭,卻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