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媚娘不僅是文家班的班主，還是個生意人，她想讓宋玉上台唱戲，一來為自己賺錢，二來想瞧瞧宋玉到底有多少能耐。

這一天，陽光正好。

畢竟頭一次粉墨登場，宋玉既期待又悸動。

開場前，宋玉花光自己的銀子，就為了雇人給晏山青報信，但不确定晏山青會不會來。

塗好粉墨的宋玉站在後台深深吸了口氣，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渴望身着戲服站在戲台上唱戲，如今總算願望達成，望着鏡子裡的穆桂英，她擡起下巴，眸光堅定。

“哎呦，這就要上場了，你怎麼還坐着？”文媚娘從外頭進來見宋玉坐在梳妝台前，趕緊過來拉她起來。

宋玉站起身來，比面前妩媚的女人高出一頭。

“怎麼？緊張了？”文媚娘看破她的心事，卻很是體貼地安撫，“都這樣兒，我頭一回上台忘詞兒了還被我爹罵了一頓。沒事兒，就當是練聲。”

此刻的宋玉忽然覺得一貫跋扈讨厭的文班主變得可愛起來，便對着她一笑。

“哎呦，這就對了。”文媚娘伸手在她的頭冠上拍了拍，一把将她推到幕布後頭等待上台。

伴随着鼓點的敲擊，宋玉提起裙裾邁着小碎步走到台前，她聽到稀碎的掌聲，不管是認可還是嘲諷，這一刻她都沒空理會，陶醉于戲台的絢麗。

作為第一次登場的小花旦，備受關注，原因與現實裡一樣，花旦代表的是青春、活潑，類似于青春偶像劇裡的女主角，年輕的形象吸引的觀衆年齡段也更豐富。

年輕的公子哥喜歡她們可愛美麗的外表，年長的老爺們則欣賞她們的活潑俏麗，至于女人們，情窦初開的女子看見她們就仿佛看見了自己，沉浸在女主角的世界裡演繹自己的浪漫，婚後的少婦們看到的卻是她們曾經經曆的生活片段，或懊惱或一笑而過，而更年長的婦人經過了生活的洗禮，看見她們便能回憶起自己年少的純真。

幾乎每個人都能從花旦的身上描摹出不一樣的意味來。

宋玉終于開口了，她的聲線清越，唱腔高亢激昂，尤其是那一開口“轅門外三聲炮”穿透戲場的空氣直抵每個人的耳膜使人心底震顫。隻消瞬間，台下所有人都直愣愣地望着台上，目不轉睛，仿佛是第一次聽到如此悅耳、如此振奮人心的嗓音。

文媚娘也被她的唱腔給驚呆了，她原本不指望宋玉有什麼好的表現，隻是瞧着她模樣好，隻要能老老實實地站上台開口，穩當地吸引幾個公子哥就成，沒想到她竟然唱到了觀衆的心裡。

此時一個高大貴氣的身影從外面走進來，落座在貴賓席。

文媚娘瞟了一眼，心頭一震，又看一眼台上正在表演的宋玉，快步朝貴賓席走了過去。

“哎呦！”文媚娘故作嬌嗔緊挨着晏山青坐下來。

晏山青嗅到一股濃重的脂粉氣，眼皮微耷，眼珠沖坐在旁邊的女人瞟了一眼，并未打算開口，卻聽那女人開了口。

“晏公子啊，您今兒怎麼有空來？”文媚娘張口搭讪，說話時帶幾分誇張的手勢讓自己顯得有些谄媚。

晏山青雙眼不離台上的宋玉，此時被人打攪心裡有幾分不悅，便沒理她。

無奈對方似乎沒看出他的不耐，繼續搭話，半個身子探出椅子緊挨着晏山青的那條胳膊撐着扶手，半撅着屁股，用濕乎乎的語氣湊近說：“不知晏公子可有空？”

晏山青十分厭惡戲子露出谄媚嘴臉，更何況自己正在興頭上，正要發作，忽然見台上的穆桂英大耍花槍，不由被吸引，目不轉睛地盯着台上的宋玉，目光深深，意味不明。

文媚娘見晏山青專注地看戲不理自己，靈機一動，笑着坐回去，一本正經地說：“今兒是這丫頭頭一回登台，扮相好，聲音也清亮，是個好苗子。可都是我手把手教的。”

此時旁邊的男人似乎轉過了臉來，帶幾分玩味地問：“你是文班主？”

文媚娘一聽大喜，沒想到晏山青竟然知道自己，連忙回：“是是是，我就是文媚娘，上回您來的時候我在台上唱戲沒來得及見您，頗為失禮了。”

“無妨。”晏山青對身份等級不那麼看中，自然不會計較這些，何況文媚娘來不來見他根本無關緊要。

“那哪成啊，我今兒必須得請您喝上一杯。”文媚娘是酒場老手，酒量好是她頗為炫耀的本事。

晏山青本不喜這些熱鬧竟然一口答應了下來，這讓他另一旁坐着的好友桑孟驚得張大了嘴。

“哎，我說山青，你今天是怎麼回事，見了年輕貌美的文班主就改了性了。”桑孟笑着湊近。

文媚娘一聽更是歡喜，忙說：“那我可是榮幸之至！”

晏山青不置可否，輕笑一聲，轉臉看向戲台，整場戲已經接近尾聲。他有些遺憾地掃了一眼宋玉，隻見她粉面朱唇煞是可愛，小嘴小幅度地開閉，鼻尖挺翹，小鹿一般的眸子又圓又亮，看得他身上有些發熱。

宋玉有感應一般朝晏山青的方向掃一眼，目光與之相撞，心裡倏地一緊，若不是她戲詞記得牢，幾乎要把詞給漏掉。她有節奏地調整自己地呼吸和腔調，不叫任何人看出自己的不對勁，一直到謝幕完畢。

盡管宋玉的表現已經近乎完美，但經驗豐富的文媚娘還是看出了她的緊張。

“緊張了。”文媚娘看着宋玉謝幕，不忘湊到晏山青顯擺自己的厲害。

其實晏山青也看出來了，不，具體是他方才與宋玉四目相對時感受到了，雖然宋玉的目光隻是掠過自己，可他還是捕捉到了她那絲不易察覺的局促。

“第一次登台已經不錯。”晏山青沒注意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袒護，這話讓左右兩邊的人都吃了一驚。

文媚娘之所以吃驚是因為害怕和嫉妒，怕晏山青看上宋玉。而桑孟則驚訝于晏山青的誇贊，在他的印象裡，晏山青是從來不會主動開口誇一個戲子的，盡管晏山青喜歡看戲，但對于唱戲的人，他從不主動誇獎，而且今天台上的人還是個雛兒。

“既然晏公子喜歡，不如讓宋姑娘卸了妝過來陪您說說話。”文媚娘自知年長色衰，既然宋玉能招蜂引蝶，那她也隻好做個順水人情，一來給足晏山青面子，二來讓宋玉結識這些貴公子也算一樁好買賣。

桑孟也是個識趣的，附和文媚娘一句：“文老闆說得是，山青，你看如何？”

晏山青眉眼如墨，叫人看不透情緒，站起身來，目光朝戲台後方掃了一眼。

此時看完戲的男女老幼紛紛朝外走，戲園裡一片喧嚷。

“不了，我還有事。”晏山青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讓身邊兩個人的心裡都有點不是滋味。

桑孟是個愛美之人，如今美人近在咫尺而不能瞧上一眼着實有些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