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了四杯水磨豆腐花,四碗蘿蔔粄和一些炸串。這些菜肴都是開胃菜,叫人吃飽了也不會胃脹。
舀一勺白色豆腐花,放于舌尖,豆腐像月光流落湖面一樣融化,不留痕迹。
唇齒間隻留下純粹的甜。
陸淮許是餓了,吃得最快,轉身就去找老闆娘多點些小食。
就在陸淮用蹩腳的客家話和老闆娘解釋時,林離瞥見倪向東的手機屏幕亮了,他看了屏幕一眼,然後把手機微微側向葉曉文的方向,她又看了一眼。
亮光熄滅,兩人在三秒内完成了一次重要信息的傳遞。
陸淮回來時,小木桌上隻剩林離一人。
“他倆去哪了?”
林離搖搖頭,擺擺手:“說有事要忙,着急回去了。”
“能有啥事,我開車了,能送他們啊。”
陸淮心大,放下滿滿一盤炸串,讓林離繼續吃。
三分鐘後,他總算明白那兩人為什麼不找他送了。
和他一起入職的同事剛剛發來消息:S市規劃院院長黨工,正在為一個市級重點項目招兵買馬,有意願的人可以來内部競聘。當然,競聘之前,還有内部報名。
項目投入大,分紅自然高,同為競争者,他們當然不希望他去分一杯羹。
陸淮心想,真是高看他了,告訴他也不會怎樣啊,他哪有機會?
察覺到陸淮手中動作變慢,林離輕聲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院裡有個大項目,我沒人推薦,去不了。”盯着桌上另外兩個空位,他繼續解釋:“倪向東和葉曉文是副院長招進來的,他老同學推薦的學生,能去。”
林離很好奇:“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院長直接招的我呀。”
“BOSS直聘啊,66666……”
她豎起了今晚的第二個大拇指。
“個鬼。”陸淮迅速把剩下的殘渣吃完,然後抓起林離,奔赴最後一個目的地。
古街裡,人來人往,前來遊玩的旅客絡繹不絕。五顔六色的LED燈光暴露在修繕過的古建築外邊,争先恐後地綻放光芒,唰唰打在人身上,襯得人“燈紅酒綠”,迷離又缱绻。
陸淮瞧見這既不古樸也不新潮的建築外立面,側身問林離:“你确定這是曆史風情街區?”
林離笑了,笑聲像被砍斷的脆藕,斷斷續續:“是啊,隻是修過頭。”
路邊有個拉棉花糖的大叔。林離給了他二十塊錢。
大叔往機器裡甩了幾勺白砂糖,然後看它們交融、旋轉,做離心運動。接着,伸進兩根竹簽,如蠶絲般纖細的糖絲沿着竹簽攀爬,最終成為一個蓬松的甜蜜的夢。
林離把陸淮的夢遞給他。他笑了,可她瞧見那裡頭沒有一絲感情。
“要不回去吧,勉強是沒有幸福的。”林離一邊說,一邊舔自己的大棉花糖。
“堅持堅持吧,好不容易出來玩……”
“我媽媽說,堅持這件事情本身就意味着勉強。你從來不需要讓一個人堅持吃飯,因為他餓了就會去吃飯。”
“就像現在”,她走到陸淮跟前,伸出手索要,“我的棉花糖吃完了,你不想吃,我會自動和你要。”
“因為我真的想。”
說完,她轉身往回走,陸淮則不動聲色地跟上。
他們像一首倒背的詩,逐漸遠離了人群。
“我——我隻是有點煩,現在院裡就我沒有項目。”
“哦?”林離覺得有些稀奇,“BOSS直聘還會缺項目?”
陸淮笑了,這次是真心實意的,笑聲沉沉,帶着一絲譏諷:“我也不知道他幹嘛把我招進來,反正就稀裡糊塗的。
進來之後,我才發現,院裡推行的制度有點像工作室,每個總工底下有幾個幹活的人,大家要搶項目、分豬肉。以前還好,現在市場不景氣,總是拼個你死我活。”
“偶爾還要勾心鬥角。”他如此總結。
林離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
陸淮的處境,不樂觀呀。和她一樣,在工作上真是糟糕透了。
他們沒在暗色海洋裡,注視了彼此好一會兒。也許是誰向前了一步,也可能是誰後退了一步,他們後來便并肩站着,無聲地陪伴彼此。
樹蔭之下,世界開始顯現它的邊界,盛滿充沛的漆黑。林離聽見一些聲響,動人的聲響正在發生。
陸淮比她更晚察覺到,卻更早開始動作。他拉起林離的手腕就往聲音來處跑。
“是煙花。”
夜空中,金黃色的遊龍正在肆意遨遊,屏息幾秒後忽然綻開為各種圖案的花朵。
花朵碎片率先砸進林離眼中,隔幾秒後,聲音才在她耳邊走了一遭。
砰砰。砰砰。
“總算發生一件好事了。”陸淮說。
林離更正道:“不,是所有事情,終會變成好事情。”
狂歡的煙花持續在他們頭頂炸響,染亮了整個夜空,染亮了他們的笑容,染亮了一些塵封的回憶。
十年前,她在迎新晚會上遇見美術學院的陸淮,在他不知道的時刻,因絢爛的煙花對男孩的一絲偏心,愛上了他眼底的光。
而十年後,他們仍在一起,賞煙花。
時間啊,真是浪漫又狡猾。
煙花片刻不停地在陸淮的側臉上變換色彩,紅的、黃的、粉的、藍的,黑的、白的、青的、紫色。
時光在他的臉上緩慢更衣,而他的眉眼、嘴唇甚至鼻梁上那顆黑痣,似乎都不曾改變。
珍存到如今。
林離想,她身邊這個男孩大概以後也不會知道,哪怕在無數閃光之中,他仍是她永恒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