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家裡人不方便，就寫朋友吧。”

于是，趙秀珍猶豫了些許，填上了阿桂的名字。

在趙子軒六歲前，趙秀珍一直帶着她住在警署醫院的宿舍，警署醫院宿舍樓挨着鍋爐房，白天她去職工食堂刷盤子，趙子軒就一直呆在宿舍裡。趙秀珍從婦幼院區拿來了很多病患用不上了的兒童畫本帶給趙子軒，趙子軒比想象中更聰明能幹，學東西很快，如今趙秀珍便帶一些兒童文學回去，看完了在還回來。上周趙子軒便看完了《安徒生童話》，趙秀珍忙完一天的工作和女兒坐在一起看話本，門外卻突然傳來熟悉的尖嗓門。

"阿珍！我來看你了！"阿桂又來找她。

“是你桂阿姨。”她摸了摸趙子軒的頭，給阿桂開了門。

可沒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跟在了阿桂的身後。

“我說阿桂怎麼天天往市裡跑，你這個女人，竟然還活着。”男人踹開虛掩的門，闖進了宿舍，看見了六歲卻長相标志的趙子軒，起了壞心思，"模樣随我。"他拇指蹭過女孩眼下淚痣，“這是我女兒吧，真好看啊，六歲，最多等十年，要不要跟爸爸回家啊。”

阿桂的巴掌毫不留情的扇過來："畜生！這是你親骨肉！"

這動靜也驚動了宿舍裡其他的人，畢竟是警署宿舍，女警見狀立刻圍了上來。“你怎麼進來的。”最年輕的女警把趙秀珍和趙子軒塞到身後，拿出警官證對着那男人，“請立即離開管制區域！”

“他是人販子！他把趙秀珍拐去了縣裡，生下了孩子！現在又要......”阿桂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女警攔下，回頭便看見趙秀珍正發抖的手死死捂着孩子耳朵，女孩的耳廓被按得發白。

阿桂這才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不對的話。

可那男人卻趁大家分心的時候，把腿就跑，從牆邊的狗洞鑽了出去。

“别，别追了。”趙秀珍還捂着趙子軒的耳朵。

“我應該拉你去做筆錄。”女警話沒說完，便歎了一口氣，随後抓着阿桂，出了醫院。

當夜趙秀珍拆了鐵架床的蚊帳杆，醫院廢品站稱出三斤二兩鋁制品，她賣掉了自己身上所有能賣掉的東西，東拼西湊付齊了剩下的費用，第二天便帶着孩子搬離了醫院。

趙秀珍帶着孩子住在新沙市的貧民區，阿桂覺得自己當時的話傷害了孩子，便在回縣城前，給趙秀珍辦了一張銀行卡，時不時的朝裡面打錢。趙秀珍又找了個電子廠的活，她把自己的臉刮花，帶着傷疤去的廠子裡。

這次的車間主任是個年紀大的老幹部。某晚卸組臨時加班，車間主任說要"單獨培訓"新來的聾啞女工，趙秀珍走得晚，突然聽見更衣室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從門縫瞥見主任正用剪刀，挑開女孩的衣領。

剪刀尖劃過女孩皮膚時，趙秀珍瞳孔劇烈收縮，二十年前的畫面在腦内炸開，自己被捆在床上，隐約間隻能看見的香案上跳動的燭火、和手指進入自己的屈辱。

"畜生！"她抄起手邊的東西沖着車間主任砸過去，卻在最後一秒轉向了牆角的落地鏡。四分五裂的鏡面裡，她看見二十歲的自己正被男人按在蒲團上，而四十歲的自己舉着兇器，身後是驚恐的聾啞女孩和獰笑的主任。

次日，她本以為自己會收到開除的通知，但誰料主任卻約自己傍晚後在庫房見，她摸黑赴約時帶着女兒削鉛筆的美工刀，卻在庫房門口聽見主任打電話："那女人的女兒倒是不錯，可以賣個好價格。"

趙秀珍正準備沖進去時，卻先傳來了趙子軒的哭聲。

趙子軒今天交到了新朋友，傍晚回家時，看見媽媽帶着自己的美工刀，面色沉重的走向工廠，害怕媽媽出事的她便追到了廠區。

屋内的主任聽到動靜後，立刻沖出了辦公室，拉着趙子軒拽着她的胳膊，"你媽媽是瘋子！跟着我吧！"

趙子軒二話不說的咬上了主任的手背，掙紮聲刺激着趙秀珍。

好像有一根線斷了。

在晃動的光影裡，趙秀珍看見一根鍊條在掌心蠕動起來，她大力的掄起鍊條砸向主任的後腦，鍊條的弧線擦過頭頂的老式吊燈，玻璃燈罩炸裂的瞬間，二十年前祠堂的香燭同時在她顱骨内爆燃，燒斷了她腦内唯一的一根理智紅線。

她二話不說的用鍊條死死地纏住主任的脖子，慌亂中，某塊碎片紮進了趙子軒的小腿，血腥味混着倉庫的黴味沖進鼻腔。趙秀珍聞着這股鏽味，卻感覺越來越輕松，就像是溺水的人終于得到了呼吸，那鍊條正從自己指縫裡長出根須，順着小臂向上攀爬，倉庫角落堆積的泥沙開始滲出血沫，膨脹成無數具女嬰的軀體。

主任的指甲在她小臂抓出十幾道血痕，但疼痛反而讓趙秀珍更清醒，趙她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喘息，手更用力了些。

"媽媽......"趙子軒的呼喚像一根鋼針戳破膿包。

趙秀珍這才猛然回神，就連鐵鍊都已嵌進自己的虎口，她茫然松開手時，警笛聲伴随着什麼從耳邊滑落。

趙秀珍摸了摸，好像是眼淚，透明的。

也好像是紅色的，是血？不，是二十年前，祠堂婚宴滴落的喜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