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普奧利宮建築所用的大理石與燭火燈光，希奧布翰的宮殿裡鋪設地毯，照明設施也是諸如電燈等更為穩定的現代化設備。

宮殿大體都很整齊，深不見底的長廊牆壁上挂着莊嚴肅穆的畫像。有些實在過高的地方，灰塵抱着時間的殘骸，在角落孤獨的站着。

但偶爾幾處拐角桌台，可以看到一些零碎小物件散落其上。也許是這裡居住的并不全是吸血鬼，以及有瑪吉這個小女兒的緣故，它的質感遠沒有普奧利宮那種跌進時間縫隙裡拔不出來的陳舊古老，而是充滿生活居家氣息。

沒費什麼勁我找到凱厄斯的房間，一扇平直光滑的橡木門，上面刷着棕漆，帶一種沉悶氣息。站在門前，手擡起又放下幾次，我始終拿不定該如何敲這個門。

如果我更硬氣點，我就該一腳踹進門去，先不分青紅皂白将凱厄斯指控一通，用過分的狡辯和激烈的言辭讓他頭腦發暈，等一切混亂到一種程度之後再抓住時機飛速道歉，然後馬上離開。

可這種行為怎麼看都不像是我作風，如果我是敢這麼做的性格，也許之前那一切都不會發生。

又或許我該小心翼翼敲門，直到凱厄斯什麼時候大方慈悲将我放進去，然後等着他不分青紅皂白将我指控一通，最後我再低頭示弱抱大腿求原諒什麼的。

這個劇本很好，唯一可恨的是吸血鬼的身份讓我連幾滴像樣的眼淚都擠不出來。

不敢繼續往下想，這兩種都不是我的作風。我的作風應該是在門口安靜孤獨的站死。

這實在不能怪我。我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因為自己的情緒與身邊的人吵過架。因為生活的大多數情況下，開口對我來說都是最爛的選擇。争辯在大多數時候，不意味被看到、被重視、被理解，而意味着被遷怒、被毆打、被謾罵。

或許我該感謝社交禮貌，感謝這些繁文缛節，正是它們讓我有了在門口徘徊糾結的權利，也是它們掩蓋我其實不知所措的事實。

“咔哒。”

就當我站到雙腳麻木，腦子裡都在思索，到底要不要回去搖個骰子抓個阄再回來的時候，大門毫無征兆打開了。

凱厄斯就那麼站在門口，逆着光，黑暗吞噬他所有表情。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害怕他要打我一下，而忍不住瑟縮的閉下眼。

“你為什麼還在那站着。”

他終于開口，聲音是一種控制過的平靜。我有些不習慣的抓了抓衣角，突然發現他這樣的人安靜下來其實很可怕，暴躁鮮活的情緒褪下去，那種歲月堆積出來的氣質就顯露出來，有種過分厚重的威嚴，暗含着壓迫。

“進來。”

他的動作那麼輕易就脫去聲音的僞裝，一隻手抓住我手腕，将我往裡拖，他抓的那麼緊，生怕什麼溜走的警惕。

鞋跟剛蹭進房間，門就在身後轟隆一聲關上。

要不是他隻穿着基本的上衣長褲，甚至襯衣領口都淩亂散開，一點都不像正巧要出門的樣子，我都快要認為是上帝讓這扇門開的那麼巧，免除我真在門口站死這種悲劇。

而很顯然這并不是巧合。

所以說，其實是凱厄斯特意來給我開的門了。

他怎麼知道我在門口的。

這個蠢念頭很快被我打消了。

哦他當然知道。吸血鬼敏銳的聽覺不會輕易忽略環境中任何一個微小不同。

所以…為什麼我一點都沒有發現這幾天他無數次在我房門口走來走去？

“你真是毫無一點警惕之心。如果房間裡坐着的是一個敵人，你那樣站在門口，他輕易就可以破門掐碎你喉嚨。”

凱厄斯談起戰争一類的東西永遠那麼慷慨激揚。說不定在他眼裡世界就是一個巨大而愚蠢的詭計，盡管他認為的詭計者——别人——也就是我，或許根本不是抱着這種意思來。

“如果我是你，就會蹲在門角不動，等裡面的人出來抓住他腳腕扭斷。或者更妙的，找一個人類替死鬼，藏在他身後，趁敵人放松警惕時，再一招緻命。”

他邊說邊走，走到一半放開我手，動作很快繞到辦公桌前坐下，低頭，幾本簿子被很快拖過去。

他翻東西速度很快，房間裡滿是紙張唰唰割破空氣的聲音，總之我是不知道這種速度可以看清什麼。這确定不是在亂翻？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沒有文化看書慢。

“否決。緩議。緩議。否決。批準。”鋼筆飛快劃過紙張。我低下頭，扣了扣手指。嗯。他看起來很忙。

“既然你有工作要忙，那麼我……”擡頭清清嗓子，我的話還沒說完，一聲脆響就将剩餘部分掐碎在嗓子裡。

“那麼你可以先坐下了。”凱厄斯自然到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他幾乎優雅的把那一本沾滿墨水的文件簿連同斷成兩截的鋼筆一把掃進垃圾簍。

還沒等他攤開下一本文件我就趕緊拖過一把椅子，并在辦公桌盡可能遠離他的地方坐下了。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要是剛才我話說完，現在躺在垃圾簍的就會是我。

啪嗒。又是一聲。

一大團墨水在過分用力的筆端爆開。所以他其實不是在看文件而是在學作中國水墨畫？

“呃……其實也沒什麼事，我來是想對你說……呃……我……”

“我很抱歉”這四個字似乎卡在了喉嚨裡，如何也吐不出來。

凱厄斯依舊低着頭，鋼筆唰唰唰。我很想贊歎吸血鬼的超常視力，簡直堪比X光，原來文件黑成那樣也還能繼續看。

“我給你買了一個禮物。”我最終破罐子破摔的說，聲音聽起來絕對不甜美動人，不帶上頹廢的死氣沉沉已經不錯了。

當時買禮物時我設想的送禮可不是這種審訊犯人式的場景。上帝啊，這可真尴尬。

鋼筆劃過紙頁的沙沙聲輕了些。我硬着頭皮繼續往下說，“就是……就是那天我們……我去集市幫德米特裡買東西的時候。”

話到嘴邊，我很機敏省略掉勞倫佐的存在，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現在還是不要提他比較好，雖然想不明白原因，但女人嘛最好還是相信一點直覺。

“呃……是一張唱片，據說是……呃……什麼樂團裡的一個什麼作曲家……呃研究了很多古……你那個時候的樂器，還讀了很多資料之後做的，裡面是一些經典希臘還有羅馬戲劇曲目，我看你平常挺喜歡聽這些音樂的。這個就，呃……應該……也許……當然也可能隻是我覺得吧，你别放在心上，我是說應該還挺不錯的。”

第一次覺得說話是件這麼為難人的事情，真後悔當初賣我唱片的老闆傾情介紹的時候我沒認真在聽，不然也不至于這麼沒話可說。什麼什麼樂團？什麼什麼作曲家？真是丢死人了。果然不尊重他人勞動成果是很不對的，現在或許就是個報應。

我将禮盒從手裡抽出來，輕輕放在桌面上，有點不敢擡頭。僅存的視線僅夠我看到那個金色蝴蝶結。

“哼呵，唱片。”凱厄斯的嘟囔比我動作還輕的飄過去，捉不住他任何情緒。

我有些挫敗的閉閉眼。再睜眼時，蝴蝶結已消失在視線。

“阿羅和馬庫斯也有？”緞帶互相摩擦的聲音折磨着我的聽覺。

“嗯……”

撕碎包裝紙的聲音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