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n seventy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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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随之而來的除了一塵不染的綠色，還有撲面而來的幹爽空氣。車窗大開，海風吹進來，窗外鐵制的灰色護欄上一塊藍底路牌一閃而過，上面一條白色折線指示着前行的方向。

“我來開一會吧，你看起來很累。而且你已經開了很久了。”終于說出這話，我感到一陣沒由來的輕松。

“不需要。”凱厄斯的回答簡潔而冰冷，他微微擡起下巴，避開被風吹起遮擋視線的發絲，“而且很快就到了。”他補充了一句。

我們繼續安靜地行駛。過了一會，一隊中型貨運車從旁邊那條車道開過，多力多滋玉米片和混合幹果包裝袋的味道順着空氣飄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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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還沒伸向按鈕，車窗就自動搖上了。我轉過頭，凱厄斯眉頭皺起。我們所在的左車道上暫時沒有其他車輛，因此他可以以一種喪心病狂的方式狂踩油門，直到把車隊最前面那一輛藍色雪弗蘭遠遠甩在後頭，車速才逐漸緩慢平穩下來，而這個時候車裡的擺件已經散落一地了。

在接近丁格爾斯萊角的一個服務區附近，我們停了下來，給車加油。等着加油的人很多，我們排在一輛紅色老爺車後面。汽油刺鼻的氣味對于吸血鬼來說是種折磨，我關上所有車窗，屏住呼吸，在車裡靜靜坐着，但最終還是敗給了無處不在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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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我從車上落荒而逃，盡量控制着速度捂着鼻子跑到距離加油站幾百米處的公路邊草坪基帶上，才終于松開手。

我盡量深深吸入不遠處海風送來濕潤而幹潔的空氣。就在這當口，我看到凱厄斯站在不遠處，左右手交替錘着肩膀。在我想好要說什麼之前，雙腿已經自動邁開走出去

“你累了。”我驚訝于自己的聲音是如此不容置疑。“你需要休息，剩下來的路我來開吧。”

“我說過我不需要。”他的語氣還是那麼硬邦邦的，接着他轉身走了。

汽車加好油後，我們重新出發。凱厄斯拐上一條偏僻小路，越往深處走越沒有人煙。路況也從水泥瀝青的平整公路，變成彎曲泥濘的羊腸小道。終于，在奔馳的右前輪深深陷入某個泥潭無法發動時，我們停下了。

從泥潭裡弄出一輛車對吸血鬼來說絕非難事，我們甚至不需要牽引繩或者專業拖車。凱厄斯的手搭在車前蓋上，我跳下車雙手扳住汽車尾部的安全杠。用力往上一提再猛然借力向前一推，除了髒一點之外，汽車完好無損。

“我們到了。”凱厄斯沒有繼續向前的意思，他的身體探進車内，熄火後拔下車鑰匙，順便将大衣脫下來留在駕駛座上。

我沒有做聲，心裡明白他的意思。他指的是訓練的事。訓練必然不可能是在人流密集場所，而從科克去往斯萊戈的途中，可不會有普奧利宮那種背靠山面朝水得天獨厚的好條件，但好在這裡到處都是森林，想要找到一個類似的地方并不算難。

脫掉礙事的大衣，簡單活動開關節。午後，我們在不知名的森林中上了第一課。

“首先确定好你的目标。”凱厄斯一開口就進入狀态，他對于殺戮與鬥争這類事有謎一樣的熱情，不管是誰在他面前提到這類事，都能激發他心裡的昂揚鬥志。“接着，讓它們喪失行動能力。”

一隻手繞過我的脖子，手臂收緊。我感到有些呼吸困難，下意識伸手扳住他的手臂，但凱厄斯沒有放松自己的力量，我們保持着這個姿勢，他繼續說：“這是最簡單的做法，不論任何生物，脖子都是它們最柔軟脆弱的地方，你隻要掌握了這一點，那麼——”

箍着脖子的手臂松開了，但還沒等我呼吸一口完整的空氣，肩膀上某處就被掐了一下，刹那間，難以言喻的酸澀從骨頭縫裡鑽出來，我忍不住想要伸手揉肩膀，卻在最後一刻幡然醒悟這是個赤裸裸的陰謀——但顯然為時已晚。

凱厄斯趁機從頭頂捏住我的手腕，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整隻手向後拉。腳步控制不住後退，身體往後傾倒，我努力擺脫他的桎梏，但越向前使力妄圖收回身體的控制權，來自腰部的擠壓感就越明顯，我覺得再往前腰就要被折斷了。我拼命扭動，他持續施力，直到我們不知是誰的手腕發出“咔哒”一聲脆響，來自腰部的彎折力才終于消失。我踉跄幾下，後背撞上什麼柔軟的東西，我想轉身，但剛擡頭就看到凱厄斯黑色的眼睛。

“就像是這樣。”他别開臉，松開我的手腕，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雙手抱臂，微微喘氣。

“接着你要做的，是想好從哪個角度擰斷它們的脖子。”盡管剛才的動作示範消耗我們彼此大量力氣，但凱厄斯沒有停止的打算。相反，他語速越來越快，動作也越來越狠絕。疲勞對于普通人來說是安眠藥，對他來說則是興奮劑。我站在一旁，幾乎能嗅到他呼吸之間透露出的躁動。

“抓住，掐緊，圈好，擰斷。”雙手在空中虛呈環狀，凱厄斯的指節用力到略微發白，就好像他手中真捏着什麼一樣。“是完全擰斷，而不是像你那樣拗折。折掉的脖子無法完全阻斷血液流通，它們的血液會淤積在這裡，那樣獵物很容易就會失去口感。還沒等你跑回來，它們就已經不再新鮮。”

凱厄斯環握的雙手向下，做出一個同時向下按壓的動作，我似乎能聽到空氣在他手裡撕裂成兩半。

“如果目标距離不遠，那麼首先你該學會隐藏。”不知何時，凱厄斯已經不在面前，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回過頭，黑色的身影矗立在山毛榉縱橫交錯的枝幹上，陰影篩掉柔和的陽光，剩下的隻是黑暗。

“隐藏，伏擊，保持冷靜，不要輕易暴露你的目的。”每一個詞的吐出都伴随着一陣樹葉搖晃的沙響，黑色的影子拖在地上，時短時長，他移動的速度太快，我眼睛完全跟不上。

“慢慢靠近你的獵物。”又是一聲，不知道在哪個方位，樹葉混合着風的嗚咽，刷刷啦啦如同麻痹神經的毒藥，順着血管無聲而快速地蔓延。一種顫栗感出現在我身體裡，我敦促自己提高警惕。

匕首，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匕首，就在你身邊，神出鬼沒。

“然後一擊制勝。”幾乎就在聲音出現的同時，陰影兜頭灑下，完全沒給人反應的時間，我隻來得及後退兩步，還沒等擡頭張望，肩膀已經被人扯住，白色袖口出現在胸前，後背撞上熟悉的柔軟。

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内，被同一個人用同一種方法兩次輕而易舉控制住。

“看來你還是什麼都沒有學會。”凱厄斯湊在我耳邊，他的聲音聽不出來是惋惜還是遺憾，尤為明顯的隻是刻薄和嘲諷。有那麼一個瞬間，我以為他是故意的，我的捕獵技巧其實根本沒有問題，他就是故意想給我找點麻煩，以便發洩心中的火氣。

“放開我。”我掙紮兩下，終于掙脫出來。凱厄斯沒有強求，他松開手臂，兩手插進口袋裡，看着我。我雙手緊握，垂在身側，注視着他。

“那麼，為什麼不開始練習呢？”最終，凱厄斯率先開口，他指了指剛才他曾短暫停留的那棵山毛榉。

我跳上去，樹頂視野開闊，透過冠狀層的縫隙，我能看清樹下所有東西。陽光下，凱厄斯仍然站在原地，他的金發閃爍着紮眼的光芒。幾乎沒有任何思索，我蹲下來，壓低身體，盡量輕盈而迅速地起跳，躍上山毛榉旁邊的水杉，鞋跟蹭到樹幹，樹皮發出碎裂的響聲，我頗為惱火地咬緊下唇，往後一蹬又跳往右側的桉樹。

“你的速度呢？”樹葉後傳來凱厄斯輕飄飄的聲音，隔着屏障我都能感受到他那種不屑，對于弱者的不屑。“不要因為小心謹慎錯失良機，獵物不會站在原地等你，你又不是木頭。”

握緊拳，我死死扣住桉樹樹幹，身體前傾，重心放到腳尖上，凱厄斯沒有察覺任何危險，他正漫不經心整理自己的袖口，似乎他正在某座莊園門口，準備進門參加夫人小姐們舉辦的下午茶會。

“難道你會害怕自己的獵物？你的勇氣呢？”他舉起手臂，陽光穿透手指間縫隙，滑過下巴的線條，太陽分裂成無數個圓，在他無暇的脖頸上烙上金色光斑，那種顔色，透露出咄咄逼人的鋒利感。

就是現在。

一躍而下，我感受着身體朝前俯沖的墜落感，但這并不是無意識的自由落體，而是我預謀已久的行動。我握緊拳頭，朝凱厄斯的後頸砸去，還沒等指節碰到那裡任何一寸皮膚，拳頭就已經被他的手掌包住。

借力打力，凱厄斯握緊我無法張開的左手，食指抵在我的手背上，像碾死一隻螞蟻那樣向下按去，我的指骨開始咔咔作響，但我無暇顧及它們的情況。擡起腿，我猛力向後踢去，希望這一招最起碼可以讓他在棺材裡躺上半個月恢複元氣，但一隻手速度更快捏住我的腳踝，他手腕輕松一轉再一按，酸脹感立刻從腳踝擴散開，沿着小腿一路向上，迅速蔓延到大腿，并且向四周輻射。

我鉚足力氣和他較勁，手腳不停扭動，但無法撼動凱厄斯分毫，饒是我盡力不去在意，但不可否認這個姿勢實在恥辱，更别提這三次失敗，就發生在短短十五分鐘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