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幾個看上去相對簡單的讀音結合意大利語批注,含在嘴裡練了練,非常饒舌,完全不敢想象如何用它們拼成詞組和字母。
單詞表過後就是詞組表,詞組表之後還有一小段一小段,看起來是用于簡單讀寫練習的長短句。我認真看了好幾遍字母表,又跳過詞組表磕磕巴巴嘗試讀了一小段讀寫短文——毫無疑問失敗了。
嘗試過讀寫短文之後,我才翻到詞組表,按照意大利文的指示翻譯資料上的文字,這個過程很艱難,希臘語裡并非不存在一詞多義的情況,我翻譯出來的詞單獨看挑不出什麼毛病,但就是不論如何都難以連成一個句子。
總之,當我終于順利翻譯完手中文件夾資料上的一小段文字之後,原本散落在身邊的資料,早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凱厄斯拿空了。
我有點不敢擡頭,害怕接受他苛刻刻薄的指責,沒有人翻譯一小段文字需要那麼多時間,我的效率低下造成了他的負擔,他從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但凱厄斯什麼也沒說,他見我不再翻動詞典,于是問我是不是翻譯完了,我說是,他就讓我把手裡的資料遞給他,他又快速幫我看一遍,用鋼筆糾正幾個單詞譯法和語法錯誤,“你可以做的更好。”他把文件夾遞回我的手裡,聲音裡沒有工作的暴躁與疲憊,也沒有譴責與埋怨。
“你會做的更好的。”他甚至是笑着說出這句話,我擡起頭時正看見他向上飄起的唇角。
凱厄斯喜歡别人學習新的語言。
我隻能這麼認為了,因為我從沒見過他這麼溫和的時候,溫和到近乎溫柔的錯覺。
但這種祥和很快就随着稅務計算的到來而消失的無影無蹤,我想我應該收回開始那句話,比起審閱資料,稅務計算才是最不适合凱厄斯的工作,因為這些沒頭沒腦的數字很快使他重新變得暴躁而鮮活。
僅僅一個小時之内,他已經因為繁瑣嘈雜的賬目而摔壞了三隻玻璃杯,兩支鋼筆和一本大部頭函數計算法建議指導書。
“這根本就不是給人看的。”他憤怒地咆哮起來,我都不忍心提醒他,嚴格來講我們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在拖車中學裡我曾學習到一些常規計數法,但這些計數法并不足夠讓我完全掌控這些變化多端的稅務:随着每一年自然災害的發生以及土地條件的改變,達到繳稅條件的土地上下浮動,這還不算上某年政府一時興起頒布的減稅政策……其中階梯式減免稅務的算法讓人頭大如鬥。
“或許···或許···或許我們可以去問艾蒙借一些計算工具,你知道就是電腦,或者計算器什麼的····”
抱着數據挪到凱厄斯旁邊,我磨磨蹭蹭開口。如果有了這些工具會方便很多,事實上計算器我的旅行袋裡就有一個,但凱厄斯顯然不是個熱愛接納新事物的人。
“不可信的現代科技!”
他一邊不屑一顧,一邊為草稿紙上的數字而抓狂,我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計算法,那些草稿紙上的東西看起來不是文字也不是數字,而是無數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和簡單的橫豎線條構成的雜亂畫面,到底在算什麼估計隻有凱厄斯看得懂,“如果我真的那麼做,就隻會讓艾蒙那個家夥沾沾自喜!”
他又開始給自己腦補敵人了。
“可是如果不是使用那些工具,你需要算很久。”算到死都算不完。我在心裡默默補充,順便看一眼凱厄斯面前的草稿紙上更加淩亂的點陣與線陣,它們和自己的主人一樣瀕臨崩潰。
“你是在質疑我的能力嗎?”他惡狠狠地瞪過來。
“那如果···那如果最後算不出來怎麼辦?”我揪住衣服下擺,膽戰心驚地問,不知道為什麼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我将得到一個糟糕的答案。
“算不出來?”凱厄斯怪聲怪氣重複着我的話,似乎他此前從未思考過這麼明顯到可憐的問題,“算不出來就一直算!”随着他轉身又一疊草稿紙報廢,碎成渣的紙片像雪花一樣落到地上,吓得我趕緊把剩下勸導的話全部都咽回了肚子裡。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場景明明應該很荒誕,但大概是受夠了艾蒙的虛僞,面對凱厄斯煩躁的真實,我的心裡居然平白滋生出一種有别于畏懼的笑意。
其實數學不好并不可怕,我邊憋笑邊很認真地對自己說,可怕的是你不願意承認自己數學不好,還堅持和它死磕。
整個下午我們都在不停工作,沒有片刻停歇。就我來說,前半個下午奉獻給了渾渾噩噩的希臘語,後半個下午則給了體系複雜的稅務和煩躁不安的凱厄斯。
總之就是,當終于能放下鋼筆和文件,我以吸血鬼不死的身軀發誓我已經累癱了。蜷縮起四肢抱成一團躺在柔軟的地毯上,手指和大腦比賽着僵硬程度,我完全不願意去思考,我是誰我來自何方又将去往哪裡這種複雜的哲學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