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取得敵人頭顱的人将獲得功勳。”
凱厄斯的聲音突兀響起,伴随着刷啦的窸窣聲,衛士們無聲踏入黃昏後最深重的暗色當中,沃爾圖裡灰黑的制服成了天然的僞裝,那使得他們看起來和黑暗完全融為一體。
我看到并記住了菲利克斯離開的軌迹,打算去協助他,流動衛士們和我不熟,德米特裡和簡在一起,隻有菲利克斯是一個人,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會去幫助他。
是的,凱厄斯說過不允許我離開他的身邊,可是我不能看着所有人都有事可做,而自己卻像個閑人一樣無所事事,這顯然不符合兩不相欠的準則,更不符合我們此行的目的。
更重要的,凱厄斯這種安排是毫無理由的,僅僅隻是他一廂情願想要管制我,而我恰好無法接受無厘頭的管控。
當然,我也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沒必要故意和凱厄斯對着幹,那一點也不劃算,而且很愚蠢。但如果有什麼異常情況,我當然也不會真的像凱厄斯命令的那樣,就這麼傻站在原地坐以待斃。
我是個衛士,剿滅敵人的我的第一要務,服從他的意志在首要任務面前是完全應該讓位的。
鞋跟蹭了蹭草地,力量積蓄在腿部,蓄勢待發。凱厄斯看起來暫時沒有閑工夫看顧我,他閉着眼睛屏息凝神,正通過嗅覺排除空氣裡血液味道的幹擾,辨别出史蒂芬或者弗拉德米爾其中一人的味道,找出他們,然後審判他們。
我沒有見過他們兩個其中任何一個,自然也對他們的味道沒有任何記憶,隻是在阿羅給我的資料裡了解過羅馬尼亞族群和沃爾圖裡的恩怨。
那是一支崇尚絕對力量的族群,他們的統治比沃爾圖裡要早很多年,具體早到什麼程度——那時候東歐甚至還沒有羅馬尼亞這個國家,弗拉德米爾和史蒂芬所屬族群的所在地還叫達西亞。
又是一個隻在拖車中學的影印曆史課本上讀到過的名字,我發現自己已經逐漸習慣了忽略和身邊人之間漫長的差距。
年齡不是問題。
常常這樣安慰自己,不然就會陷入怎麼想怎麼驚恐的怪圈,那沒有必要,隻是徒增煩惱,還不如坦然接受。
也許正是因為羅馬尼亞族群出現的時間過早,所以才奠定了他們必敗的基礎,那時候還沒有異能吸血鬼的說法,就連血族對自身最清晰的認識,也不過就是遠勝正常人類的力量與不老的生命和靓麗的容貌。阿羅是第一個發現異能吸血鬼并有意識地收集他們的人,在這一點上你不得不佩服他英明的決斷,那是位天生的領導者。
凱厄斯的閉眼凝神還在繼續,雙腳又不由自主互相蹭了蹭,垂在身側的手擡起來撓撓鼻子,嘴裡毒液泛濫,眼球控制不住想要快速轉動,眼皮飛快睜開又飛快閉攏。
往後退兩步作為試探,現在我的記憶力很好,因此菲利克斯的氣味和他離開的路線烙印我的腦海裡,隻要有機會,我就可以找到他。
再往後一點,就在草叢邊,茂密的灌木裡有一個橢圓形樹洞,那是中空的,我可以鑽過去,然後再順着小溪向前跑,一棵樹中心劃着十字的大樹,那是凱厄斯做下的标記,不過為了防止羅馬尼亞的吸血鬼發現标記,他做的很隐晦,還有特意劈下的樹枝做掩體,但願我不要因為跑得太快而忽略它。
你知道人在想做壞事心虛時,總是容易因為緊張而忽視顯而易見的線索,我不能犯這種錯誤,不然還沒等遇見菲利克斯,或者在這場戰鬥中立下什麼功績,凱厄斯就會發現我違背他離譜命令的企圖——到那時應該已經成為行動。
如果他真的找到我的話。我不能叫他抓住這種把柄,所以必須要快,要快。
“你打算在那裡站多久,凱倫?”
懶洋洋的聲音從前面飄過來,帶着滑膩膩的陰沉。接着是一陣風。風從閉眼到睜眼到閃到我身邊隻花了不到半秒時間,似乎他早就看破我的企圖,因此無所謂是否盯着我。
“别想亂跑,你隻要呆在這裡就足夠了。沃爾圖裡是戰無不勝的,沒必要跑去添亂,冒那種風險。”
凱厄斯的聲音是種詭異的柔和,他居然還有耐心來和我解釋,這可真是絕無僅有,我以為他一向隻在乎别人是否順從于他的命令,至于是否真心順服,是否有人在背後咒罵,他大概是不在意的。
“我經曆過很多戰争,史蒂芬和弗拉德米爾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們比起其他罪人隻是多了點運氣,當然了,這運氣到今天也幾乎讓他們自己敗光了。即使沒有沃爾圖裡的審判他們也必将走向滅亡,隻是我更加仁慈,不忍心看到自己的老朋友就這樣被時間埋沒,所以要親手結果他們。”
凱厄斯完全沉浸在自己帶着明顯自吹自擂意味的解釋裡,我很警惕地點頭應付他的話,眼神瞟向樹叢。
五步足夠跨過去嗎,還可以更快些嗎,如果找不到十字标記,我有足夠的信心能夠憑借記憶裡的味道,找到菲利克斯的蹤迹嗎?
“那兩個卑微的名字足夠成為沃爾圖裡功勳牆上微不足道的一筆。我們不會在意,而他們應當感到榮幸。事實上如果我是他們隻會感到慚愧,因為當曾經家族成員的頭蓋骨都堆在普奧利宮的下水溝裡積攢灰塵時,他們卻流亡天涯,這可真是沒有團結精神的行為,不是嗎?”
應該是沒問題的,我可以跑過去,不,沖過去,離開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然後加入戰鬥,做我該做的事。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凱倫?”
聲音由悠然自得變為惱羞成怒,凱厄斯後知後覺我的注意力壓根不在這裡,他變得極為惱怒。一雙手在眼前晃了晃,是能拍死人的力度,還沒等回過神已經被捏住了下巴,我被迫對上他深紅到漆黑的眼睛。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凱倫,這場活動不需要你的胡亂參與,沃爾圖裡有足夠的能力應付那幾個渣滓,你隻需要呆在這裡,呆在我身邊,什麼都不要管什麼都不要問,這對你來說才是最明智的決定。”
凱厄斯皺了皺眉,手指似有若無的滑來滑去,真想告訴他你的手指還放在我的下巴上,這又不是你的身體,所以能不能不要動手動腳,這個該死的控制狂外加皮膚饑渴症患者,這些都讓我無所适從。
“你很怕死嗎?”
大腦不經思考就吐出了這句話。除了這個原因,想破頭也再想不出凱厄斯将我死死拴在他身邊的理由,怕死可不像是個好将軍該有的态度,菲利克斯說不定崇拜錯英雄了。
凱厄斯明顯愣住了,他猛地閉上嘴,牙齒恨恨地摩擦像在殺死一個鮮紅欲滴的蘋果。
難道是被戳穿覺得不好意思了?
“如果這樣想讓你覺得心裡舒服點的話。”他狠狠咬住嘴唇,樣子像是要将那塊柔軟的肉嚼碎,“你可以這麼想。”
拼命忍住嘴角想要上揚的沖動,我努力保持着自己搖搖欲墜的面無表情,但這顯然無濟于事,凱厄斯踏着很重的腳步沖到面前,看起來又想揪我衣服領子。
趕緊識相地縮了縮脖子别開腦袋,拒絕這種非人的瞪視,他的眼神就能将你戳死。
“好了,現在你已經得到答案了。”
凱厄斯又快又急,眼神四處亂飄,似乎目光是斧頭能砍斷些什麼。他現在隻想跳過這個令人尴尬的話題,“還有,如果你真的想做點什麼的話,不妨集中注意力在他們身上。雖然即使什麼都不做,這個世界也會因為你的存在而變得真實而堅固,不過如果你将精神集中的話,盾牌能力就會增強。”
“隻要聽我的就足夠了,隻需要服從我的安排,那對你有益無害。”
凱厄斯的話越來越奇怪了,說到“真實而堅固”時我甚至眼花以為他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不過這些并不能成為我留下來和他一起莫名其妙站在這裡幹等的理由。
他是沃爾圖裡的長老,肯定不會明白當一群人都在忙碌時,另一個人的無所事事會給名聲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
盡管好像沒有人在意——容我說一句離奇的話,其他衛士們似乎覺得理應如此,他們默認我的存在也默認我的無所事事,這讓人感覺很不舒服,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被瞞着,并且沒有人打算告訴我,我必須自己就找到答案,因此也就必須立刻,融入他們繼而看破他們。
我必須參加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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