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n twenty
“今天有你的最終考試。”凱厄斯闆着臉走在我前面,本來在我從樹幹上溜下來的時候他還沒這麼嚴肅,甚至稱得上溫和,可在看到緊随其後的德米特裡之後,他整張臉的表情就瞬間垮了下來,不知道還以為德米特裡是他什麼仇人。
我覺得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在一天的開始就展現出這麼不美好的心情。
“那是什麼?”我小跑幾步跟上他越來越快的步伐。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猛地刹住腳步,突然轉過身,居高臨下的打量着我,視線飛快掃過脖頸,看到層層纏繞的紅圍巾時皺了皺眉。“訓練沒必要穿這麼多,凱倫。”
“我以為這條圍巾是你們都有的。”大概是為了掩飾過于冰涼的體溫,沃爾圖裡的所有人都會圍一條酒紅色的圍巾,脖子是人類身上最溫暖的地方之一,稍微不注意就很容易露出破綻。
“那麼現在開始它就不是了。”凱厄斯永遠獨斷專行。他快速扯下我的圍巾,被迫露出來的家徽項鍊閃出的光芒幾乎刺痛眼睛。
我看着他順手将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停頓幾秒,似乎是在思考該把這兩個無辜的罪人就地絞死還是緩刑燒死,最後才很不耐煩地把它們一團搭在臂彎裡。
我們繼續走,在略顯泥濘的小徑上越走越深,四周根本沒有人迹,所以氣氛就一直很僵硬。
他的步子本來很快,我亦步亦趨保持着距離跟在他身後,拜托不要讓我離他太近。這個人光是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都能将人殺個片甲不留。
但走着走着不知道為什麼,凱厄斯的速度很突兀地慢下來,我們被迫并肩而行,不論是我還是他都走的很别扭,我是被他吓得,他則是被我蝸牛一樣的步子給磨得不耐煩的。
“所以……如果我通過了這個……最終考試,就可以不用找你訓練了對嗎?”
我像拖沓腳步一樣吞吐着語氣,但内心卻為這一天的到來而無比雀躍,第一次這麼想感謝上帝。
“的确。”凱厄斯低下頭快速掃了我一眼,我确定自己掩藏的非常好,根本沒把内心的想法表露一點在臉上,可他的語氣卻依舊冰冷危險了起來,似乎早就看透我:“隻要通過這個……啊……愚蠢的考試,你就算是畢業了,不用找我訓練,這對你來說真是種解脫,對吧?”
很高興你也能這麼想,我認為那對你來說也是種解脫,畢竟終于可以擺脫我這麼笨的學生。
“但這不意味着訓練結束,你依然需要每天來訓練場訓練,不過練什麼就是你自己決定了。訓練是沃爾圖裡的衛士必須做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麼,在提到“衛士”這個詞時,凱厄斯的臉明顯扭曲了一下,他在因為這個無辜的詞而生氣。
“當然,如果你有上進心,可以找德米特裡或者簡還有亞曆克,他們或許能指導你一些其他更有用的東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凱倫?”
凱厄斯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氣,向我引薦着自己之前的學生,雖然他的語氣很平淡,但盯着我的過于專注的眼神,卻準确無誤的傳達着一條信息,如果敢去找他們你就死定了。
“我……我明白。”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下意識想将下巴埋進圍巾裡,然後才意識到這件遮蔽物正躺在凱厄斯的臂彎裡,無奈之下隻好頗為不習慣的伸手摸了摸空蕩蕩的臉頰。
簡和亞曆克是怎麼訓練衛士的,我不清楚,但經過早上那一茬,我覺得不知道未必不是件好事。
但德米特裡的确是個很好的老師,最起碼比凱厄斯要好很多。追蹤術這種能力,隻會讓他在面對自己笨手笨腳的學生時氣不打一處來,然後自己飛快跑開生悶氣,最後再嬉皮笑臉地回來繼續他的指導,這無疑給學生減少很多不必要的壓力。
至于凱厄斯,他的教學精華大概是如何用眼神将學生不動神色的淩遲至死。
“我……我聽說你們有北方餘孽的清剿活動,那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了不讓氣氛一直停留在如此令人絕望的境地,我忍不住提起德米特裡剛才刻意略過的話題,北方餘孽清剿活動,這件事情确實存在,但德米特裡卻不想告訴我,他在藏什麼?
這本來應該是個無比正常的話題,可凱厄斯卻像第一次聽說一樣,他猛然刹住腳步,身體一側攔在路前,我躲閃不及,一下子撞上他堅硬的身體,眼前瞬間炸開一片金花,頭暈目眩都不足以形容現在的感受。
“誰告訴你的?”他的口氣又氣又急,就像被人揭穿了自以為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的秘密,“德米特裡?”還沒等我想出合适的理由,凱厄斯再次開口,用的是疑問句,語氣卻笃定無比,我幾乎能聽到德米特裡的名字被他的毒牙一點點咬碎的聲音。
“所以的确有這回事,對嗎?你為什麼不……”
“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凱厄斯陰沉着臉打斷了我,他的表情已經壓抑到了一種極限,頃刻之間就要爆發。
“為什麼?我難道不應該參與其中嗎?”
簡直想敲開眼前這個家夥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裝着什麼渾水。沃爾圖裡養一大班衛士難道不是拿來用的?
“永遠,不要問為什麼!我說了這不關你的事,為什麼非要追根究底!”
黑暗的浪潮徹底從凱厄斯眼底爆發出來,而他根本無意掩藏,任由洶湧的波濤滾滾而出,如鉛液般滾燙凝滞,侵蝕炙烤着我的身體。
那種眼神已經不能被稱為單純的專注,而是一種很可怕的破壞欲,以及被破壞欲更強大的自制力,這兩種力量猶如分明的黑白兩色,在他暗紅到漆黑的眼眸裡争相厮打,糾結成一團,噴薄而出的氣息兇狠又淩亂。
本來就不知所起的勇氣瞬間偃旗息鼓,我立刻低下頭,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敢在多說一句,他就能立刻轉過頭去将德米特裡揪出來殺死。
“向我道歉。”凱厄斯凝視着我,我能感受到他的眼神如激光般,聚焦在我低下的頭顱上。
我張了張嘴唇,才發現它們一直哆嗦着無法發出聲音,很顯然,我被他不知所起的脾氣吓壞了,也被他這種兇狠的尖刻吓壞了,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冒犯到他哪裡。
身體裡的怒氣叫嚣着要跳起來和他對抗,一股酸澀的情緒激蕩在胸腔裡,這是受了莫名其妙的委屈後身體感知情緒後的自然應急反應。熟練地将它們壓下去,好了,凱倫。我試着安慰自己,忍耐一下就好了,咬了咬幹澀的嘴唇,眼看就要發出聲音,“對……對不……”
“夠了!”凱厄斯狠狠閉了下眼睛,像要把什麼東西用眼皮蓋下去,樣子比我還更加難以忍受。然而等他再睜眼時,我所能看到的又隻有清白一片的眼底,和壓抑混沌的陰沉。
我們沉默着向前,行走在樹蔭下,連帶着心情也變得森然陰冷。凱厄斯依然壓抑着速度走在旁邊,還是那種胳膊貼着胳膊的緊湊,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樣對于兩個剛剛發生過争吵的人來說,并不是個合适的姿勢。
當然,他的表情可沒有一點原諒的意思,高高揚起的下巴像把錐子,蓄勢待發等着敲碎你的天靈蓋,每一寸蒼白的皮膚都透露着刻薄,它們代替自己的主人發出無聲的苛責,至于他用力抿緊的嘴唇,簡直可以直接用來當作畫直線的模具。每一個毛孔都替他聲嘶力竭地呐喊,罪人罪人罪人你是罪無可赦的罪人……
脖子僵硬酸澀,我偷偷擡起一點頭,正好撞見凱厄斯飛快掃過的眼角,我愣了一下,于是那雙漂亮的眼尾又以更加惱怒的速度移開。
簡直不明白他在想什麼。我沉默而疲憊,美好的一天還沒有開始,眼看着就已經要畫上句号,凱厄斯一直沒有再次開口的意思,他看起來像在生氣,在和自己生氣。
我不擅長冷戰,那麼具有攻擊性的力量不是我的特色,當我還是個人類的時候,安娜就曾經這麼說過,她擔憂我太過懦弱,但她不知道如果我要硬碰硬,那她這個家立馬就會支離破碎。
保持沉默是我的擅長,或許給它換個名字,隐忍是我的專長。如果凱厄斯願意,我們一直不說話也沒什麼不好,似乎每次隻要開口,發生在我們之間的就必然是争吵。但很快我就發現,這種過于美好的想法隻是個易碎的幻覺,而這個幻覺還是由我自己打破的。
……
“不要将我弄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