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到了人間,我的藥效還沒過,便讓都滿去外邊當先行官打探消息,安排住所。
我在森林中多停留了幾日。
我側坐在溪邊,低頭望着潺潺流水輕輕地撫過河底的石頭,清澈的溪水像明鏡一般映出人的模樣。
長長靈動,在陽光下折射光彩的鹿角,是流光溢彩的白。墨發懶洋洋地傾瀉到腰際,峨眉淡掃,紫灰的雙眸纖纖低垂,印着水波的潋滟,挺翹的瓊鼻下是健康粉色的唇瓣。
是一張還看的過去的臉。
如果沒有頭上的角跟臉上蔓延出來的金紋的話。
它像渾然天成的妝容镌刻在臉上,讓本就寡淡的臉平添幾分淡漠的神性。
起初我看到這個紋路并不适應,它讓我想到了過往不美好的回憶,後來看久了也隻能習慣了。頭上的鹿角大概是因為我取的是仙鹿的血,将我表象同化成了鹿,長的鹿角還挺逼真的,逼真到比我過往在人間為了扮妖做的丹藥效果還要好。
藥的副作用是這個真讓我僞裝成了妖。
嗑藥之前我有去見過楊戬跟楊婵,嗑藥後又是單向聯系。
臉上的金紋變得若隐若現,是衰退的前兆,說明藥效快要過去。被壓制回去的壓力又有了上升的趨勢,隻能從源頭解決。
神界的人對靈力變化敏感,我怕有誤,穩妥一點選擇人間。因為在人間再不濟鬧出了動靜,還能訛傳為上天對他們的抉擇有異,怪到自己身上,不會多想别的。而動靜隻要在一定範圍内,天庭也不會派人查看。
估摸着時間,我慢慢悠悠地起身走出林間去找都滿。每走一步都能聽到春意被踩動的清脆,以及翠鳥鳴啼的歡快。
彼時哭喊聲由遠及近的傳來,讓我步子停頓了一下,想過去看看熱鬧地發生了什麼。
結果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個小豆丁在抹眼淚,走幾步頑強的抹眼淚,嘴裡喊着也許是好友或者是仆人的名字。我沒有記,我本來隻打算看一眼有沒有威脅,周遭挺安全沒野獸,不用擔心會被野獸吞食,自己在森林裡哭一會兒挺好的。
擡腿要走的我又瞟了一眼,結果發現這人身上的神魂跟當初見到的紅绡那樣強韌,細微處還是有很大差别的不一樣,我就來了興趣觀望,稍微明确他是在森林裡迷路了,所以哭唧唧慘兮兮的。
我裝神弄鬼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因為這種出格的外貌一下子讓他愣神,止住了啼哭。
我惡上心頭,決定要吓死他,給他平靜的生涯留下濃重的陰影。
在他噤聲看到我動都不敢動,隻敢屏住呼吸任我湊近打量時,猛地符合妖性,在他猝不及防間沖他呲牙威脅打水漂,赢了帶他出去,輸了把他吃了。
瞬間将人的心提起來。
語氣惡狠狠的,完美地威脅小豆丁腿肚子都在打抖。然後經過幾盤遊刃有餘的碾壓把小豆丁憋得眼淚汪汪,又不着痕迹放水的讓他以微末的優勢勝于我,我便帶他出去了。可能陰影很深,他一路都在膽戰心驚,害怕我不是送他出去,而是送他進鍋裡洗刷幹淨。路上對風吹草動都是提心吊膽的,後來又不知為何膽子大了起來,上前握住我寬大的袖口下處,被我看了一眼,即使在顫抖都沒有松開手。
路上聽到了另一波人的叫喚,大概是找他的,我把他送到附近後就走了。離開之前我還吓他,可是他沒有哭出來。
一雙蓄積了眼淚的眼眸亮晶晶好看的緊。
快哭。
這是我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其次是,覺得有點眼熟。
翻來覆去也看不出哪裡眼熟後,我就妖精鬼怪般鬼魅地消失了。
在我走之後,他才敢抹眼淚。
我将這個玩弄小孩,惡趣味滿滿的小插曲抛之腦後,因為我的鹿角褪掉又恢複成人身了!
提前出去的都滿也把外面打點的很好,他租了一處郊外清靜的小屋。
這麼久過去,人間一溜煙地發展越來越繁華。偶爾來趟人間可以為漫長的生命增加樂趣,這種轉眼就迎來大變化的世界很難不讓人心生好奇。
我們呆在據說是揚州的地,于人群中不拔尖的四處觀望。某一日很平靜地鎖掉了身上分為七脈中的一脈。
像河邊泛起的漣漪,悄無聲息。
人間的人們在每年的特定時候都會求神拜佛,向天禱告。那些天上特定職位的神仙感受到招應就會下來。
一個個金像塑身。
我想到了紅绡昔日說的,一般人間塑像都是照着本人捏的,至于人們為什麼會知道神仙長什麼樣,那都是神仙托夢,與他們夢中相見,這樣有了交流的人就知道神仙長什麼樣,方便雕塑金身來供奉了。
人間之物無法将神仙的模樣全部拓印下來,做出來的東西能有一兩分的神韻在就已經很不錯了。
我隐匿了氣息,遠遠觀看這塊地界上廟宇伫立的不同神像,聽着道号,我印象不深的無法對應起來。
但是,即便隻有一兩分神韻,都能看出雕塑的威嚴不可亵渎。
經過這些時日,在天宮時偶爾與那些在人間有供奉的神打過淺淺的交道,我内心的天秤稍微向之前推測的第二種可能偏移。
我小時候見過類似的廟宇供奉,但至于是不是供奉的同一批人,這點讓人存疑。人間按照信仰供奉神仙,沒準什麼時候覺得這個神沒用換就了信仰,導緻除了封神榜外以信仰為力量的神明實力衰退很快就消亡換代了。
如果按照這個隻有一兩分的神韻邏輯倒推,那小時候讓我許願的野神是長得有多醜啊。
醜到我現在記不清他的雕塑模樣,留存心底回憶出來的第一印象還是醜。記憶會随着時間變化修飾美化,讓我對野神的印象從妖魔鬼怪兇神可惡的醜美化到看得過去的醜。
他不會因為是太醜了,所以就變成無人問津的野神了吧。
記憶裡廟宇破爛的沒人打掃過,一看就是荒廢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