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大哥的,仔細将他從頭到腰檢查一遍,端詳他的臉,扯動幾根他的手指,似是怕這弟弟碎了一般,輕拍其肩,最終才放心坐到遠處的椅子上。
剛一坐下,便揉捏幾下自己的左肩頭,重新調息正襟。
“你上次發病可稱兇險萬分。若非南州有重要之事,我絕不外出。這些日子我記挂憂心,今日見你倒才放心了。”
“多虧有大哥為我求來的雪參,有阿澈悉心照料,我已好多了。倒是害大哥,外出幾十日了,本該回家,卻要為我東來西往跑這一趟。此去南邊所謀,可還順利嗎?”
似是忌憚有外人,季臨淵不多談這話題,他換了口氣息。
“算得順利吧……雪參進補若好用,之後還需,便是千根萬根,大哥也能想辦法為你求來。隻是你總不珍重自己,每每好一些便得意忘形,你要徹底好起來,父王,我,阿澈,才不再為你日夜焚心。”
季臨淵本自帶一身威勢,灼灼逼人,卻唯獨對弟弟一副袒護保全之态。
棠棣之惜,毫不掩飾。
他環顧室内,似将軍點兵般清掃衆人,起身作揖道:“今日,我代父王謝藥王谷神醫們,幸甚得有諸位為吾弟操勞。隻是,為何不見藥王?”
壓力來到辛夷與長樂身上。
長樂依舊穩坐,才不懼季臨淵,反而直視。
“藥王瑣事纏身,自然坐鎮谷中。”
辛夷起身回禮道:“請長公子放心,家師派在下坐鎮義診堂行醫堂主,這位是副堂主,我的師妹,亦是藥王的養女,得醫藝親傳,妙手丹心。季公子之病,家師牽挂在心,出谷前已再三叮囑我等,必将盡心。”
賀蘭澈頻頻點頭,“藥王預備義診之初,已與王上通信,讓我們直接來這兒,王上知情的。”
季臨淵向來深信賀蘭澈。
他的伯父賀蘭棋、父親賀蘭池,都在邺城為父王謀事,深得倚重。
賀蘭澈從小随父來邺城生活,與季臨安又年齡相仿,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阿澈秉性單純,三人曾結拜為義兄弟。
在季臨淵的印象裡,阿澈癡戀眼前這女子多年了,全家都知道。
還要看在他的面子,往後給這女子更多薄面。
“那麼,這段日子便要辛苦二位神醫。此次義診,恐怕藥王谷花費靡多,若雪參可得用,不……我王弟所有的診用開銷,邺城自擔。”
“恐怕他是中毒。你的千根參萬根參,能吊命,不能救命。”長樂說道。
“咳咳咳咳咳……”
是辛夷用力咳的,他拼命向長樂使眼色,打斷她說話。
藥王谷身屬晉國,隻是江湖門派中名聲最好,受人敬仰最多,不可或缺、誰都不願得罪的一派罷了。算不得什麼大派的!
謙虛!明哲!保身!
藥王谷雖一向在晉邺争端中保持中立,隻顧救傷。但近年與邺城走動頗為頻繁也是事實。
何況以邺城為首,向此次義診助力不少錢财物資,甚至比晉國皇室還多一成,實乃金主爹爹。
“中毒?”
季臨淵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很快消抹。
“不錯,中毒。”
“多年前……”
“多年前,我師父也說他是中毒,可惜下方不見起色,又按進補調養,才有用。但是我有法子。”
“你有法子?比藥王還厲害。”
季臨淵睨視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姑娘而已,雖沉着穩重,但到底比阿澈還要小兩歲。
長樂也不在嘴上逞能,她那自制的紅粉粉還沒給季臨安試過,雖不知最終如何,但到底有九成把握。
她自信地與辛夷交換眼神,辛夷秒懂,便默不作聲。
長樂眼睫微動,在賀蘭澈的眼中就像蝴蝶又扇動翅膀,她聲音輕輕的,“師父近年,研制了新方,可以一試。”
“大哥,我相信長樂姑娘向來沉穩,不是輕易逞能之輩。她說行,便有可能。”賀蘭澈道。
戀愛腦的保證,要打個問号。
“倘若這方子,對臨安又不見起效,或緻其他閃失呢。誰能承擔?”
長樂見他還是不信,突然笑了,像萬年神冰短暫被烈焰灼燒而松動,蒸騰了一絲熱氣,微微的,漂浮的笑。
“你也有受傷,你自己試試,便知我的醫術好不好。”她頓了頓,“左肩,路上敷過創藥吧,又調息隐瞞。你想着是小傷,養養便好,就不聲張了。”
“辛夷師兄,這靜室剛好兩張床榻,他是直接住下與季臨安同診,還是按規矩,明日去外面排号呢?”
辛夷默默流淚,一個頭勝兩個大。
長樂平時得罪同門,他作為大師兄出面還算頂用,再不濟還有師父頂缸。
她是藥王的養女,和他們這些拜師的弟子有所不同。
但辛夷多少對季臨淵有點發怵的。
他師妹一向如此,根本不是年幼無知,狂妄倨傲。
也不是因為她自小流浪谷中,孤兒少教,缺乏禮貌。
辛夷猜測,是她體質特殊,常年睡眠不足引發的五内紊亂,紊亂則脾氣不好,神思倦怠,有時隻是一種淡淡死感,不搭理别人。
但有時就是想發瘋,說話不考慮後果的創死所有人。
總而言之,辛夷羨慕她的精神狀态。自從師父收她為養女後,幾乎言聽計從,無條件兜底。
他雖不知為何,但想來師父自有道理。
這時,賀蘭澈着急湊近去看季臨淵的傷,季臨淵無奈,隻好主動牽出左領衣襟,随便給他瞧了一眼,打發道:“路上與人交了手,不過對方也沒讨好。尋常小傷見慣,阿澈不必擔心。”
“我曆來負責診斷外傷急症,見多了小傷口拖延潰爛,導緻破傷成瘡,甚至積膿流漿呢。”長樂還是微微笑着。
她向來有笑容,都不是因為開心。
賀蘭澈又怎會不擔心,一定要讓他聽話醫治。加之季臨安難得撐着一口氣,發表了為數不多的意見:“大哥,反正我這身子已經這樣,也不會更差了,聽憑神醫嘗試。倒是你,常勸我勿要輕視小病,緻其發展,你的小傷也一并該重視才好呀。”
季臨淵鬧騰不過兩個弟弟,隻好應了。本來打算看一眼兄弟便趕回邺城。如此要逗留一段時光,需得将近日進展并季臨安的病況,一起回秉父王。
他請辛夷為他辟出一張桌案,先寫信送傳要緊。空出這段時間,辛夷忙拉着長樂去備藥,一會兒過來為二人療傷。
長樂與辛夷到藥房備着,辛夷忍不住說嘴,議論起季氏兄弟二人的八卦:
“當年,邺城為二公子洗禮抓周,曾請來歸墟府的占相師,為他相面,你猜占相師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