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少招惹她罷,免得哪日,她心血來潮,又要我改名字。”
辛夷暗暗歎一口氣,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開解了,隻能認下,繼續賠罪。
長樂與蕪華的積怨,已是多年前。
其實本是師父的意思,不願意公開長樂的身世,藥王谷同門多不知曉,隻覺得她行為怪異。
唯有辛夷一人無條件保她。
隻因他該背時,與師父外出尋藥草,是他在深山密林中把長樂撿回來的,那時她衣衫褴褛,奄奄一息,在谷中呆了近一年,才願意說話。
藥王谷中同門除卻本家姓名外,都有一個以草藥為名的代稱。
辛夷記得,她主動願意說話時,師父竟然辦了場晚宴,正式收她為徒,問她想叫什麼。
她依舊疲倦而落寞之色,頂着一張倔強小臉:“什麼名字都好,隻她不能叫蕪華。”
僅僅是她一聽見蕪華的名字便沒由來的應激,師父竟想為蕪華改名。
蕪華十分委屈,名字雖無關緊要,卻不能因這種原因而改。
最後還是長樂說算了,這名便沒改,但二人梁子已結下。
一個是素來親和的師姐,與谷中同門關系較好。一個是少言寡語的師妹,又時常夜裡活動,白日補覺缺席課業。
由此谷中分了陣營,一派對長樂敬而遠之,另一派則抱團譏諷。
長樂的名字是師父想了許久才親自定下的,都不遂同門規定了,惟願她忘卻痛苦,餘生長長,能快樂便最好。
午後本不該辛夷坐診,辛夷便到院外日頭下盯放号,好在初春午日天氣爽朗,濟世堂又放出六十支木簽。
下午新診的患者裡,沒有什麼稀奇的人——尤其是長樂叮囑過的那幾種人,他便打算回院。
隻見有一老婦人,顫顫巍巍,終究沒搶過比她力氣稍壯的年輕人,今天又空号。她有些喪氣,小心翼翼地扯住辛夷的袖口:“神醫,積積德,我屋裡耀祖燒得滾燙三日,實在挂不到号子……”
辛夷整天都在安慰别人:“嬢嬢,如果是小娃兒高熱,可以先去其它藥房看看,莫被濟世堂排号耽誤了哈。”
“可是你們醫術好,又不要錢。求求神醫,行行好吧。”
濟世堂義診前并未大肆宣揚,在世人眼中是突然奇襲鶴州,真正浩蕩的求醫患者還在趕來的路上。
這幾日義診吸引而來的更多是鶴州當地百姓。
這也是藥王思量過後的決定。
濟世堂選址正門必定面通大道,可聚八方來人。
取号之法盡量公平:尚有行為能力的病人自行抽簽,五根木簽中抽中一根有記号的,即為中簽,每半日隻收六十名。失去行為能力的病人可由一名家屬登記名字與病症後代抽。号簽不可轉賣轉贈,要與登記一緻,且同一姓名、病症隻能記一次,不可多人幫忙拿号。
義診便注定來者衆多,公平尚不能說絕對保證,确實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藥王谷雖算江湖門派,如此利民之舉卻很受州府重視,官府會出面保護秩序。
辛夷用起他的家鄉話,絮絮解釋:“老嬢嬢,這三天,我一個人在這兒,前前後後總共看了上百個病人,每一個那都是拖了好久的老毛病了嘛,一年到頭都好不了的病。你莫說啥子高熱在娃兒身上算是平常的病,那些診堂就能看,哎呀……”
話未說完,面前的老婦唰一聲便跪了下去,辛夷扶住她的衣袖,引來身旁無數人側目。
“我孫兒爺娘都走了,就剩我個老棺材瓤子拉扯他。屋裡米缸都見底,要不是走投無路,哪個願意來讨免費藥……”
老婦人抹着眼淚,辛夷倒是為難了。
遠處有一位公子推着四輪木椅,車輪碾地之音在辛夷耳畔停下,見那公子伸出一隻手,手中遞去一隻湛藍荷包。
“老人家,這有碎銀二兩,快帶孫兒去其它藥堂抓藥吧。濟世堂定有義診的規矩,不好叫打破,您不要再為難這堂主。”
他見老婦人狐疑不信,又解釋道:“三天了,您看我們也沒取到号,這位是我兄長,他已吐血多年,站立都困難。還不是得乖乖等号。他多等一天,便多吐一身血呢。你瞧,我們都無計可施。”
眼前少年公子,聲若清泉激石,朗朗輕快。一身天水澄碧錦鍛袍,白玉擁冠,修眉淨揚,唇紅齒白,豐神俊貌。
他掌推一把金絲嵌樟木雕的四輪車,輪軸碾過青磚,不見半分滞澀。
輪椅上所坐的公子,眉峰蹙處帶三分病态,顯得虛弱無力。但他一頭罕見的紅玉銜冠,雖面色蒼白,卻也清華貴氣。
老婦人拿着銀子撤退。
辛夷打量了一番解圍之人,正欲開口,豈料被這公子搶先一步:“辛夷師兄,我們又來了。”
“賀蘭公子,季公子!”辛夷很是驚訝。
更驚訝的,是持着官刀的晉國官衛走過來,遺憾地瞧着眼前三傻,“你們輕信于人,被耀祖奶奶騙了吧。她哪裡是窮得揭不開鍋,在鶴州府揩了幾十年油,這三日搶不到号子,纏着我們讨,說是要給孫子揩補藥,我們睬都不睬她。今朝總算騙得幾個人發善心。”
賀蘭公子雖面露尴尬,卻依然冷哼一聲:“那也算我騙了她,其實我們有号。”
他将袖中的木簽露給辛夷看,輪椅上的季公子也随即露出虛弱的笑容:“多年來有勞藥王谷為我費心醫治,本就感激不盡。今日見辛夷兄弟為難,焉能袖手。這些銀子不多,就當為辛夷兄解決糾纏,值得。”
官衛善意提醒卻未得感激,隻歎這二人是典型人傻錢多,便搖頭離開了。
留下三人繼續說話。
輪椅上求醫之人名叫季臨安,推他之人複姓賀蘭,單名一個澈字。
二人從邺城來,在晉國的鶴州暫時算得上異國之人。
因邺城從前朝魏國起,被外賜季氏作為封邑,目前并不屬于大晉朝的國土,隻能算作尚未收複的失地。
且邺城近年與晉國關系緊張,多有兵戈試探,季臨安又是城主次子,因此在大晉官員面前不肯示弱,實屬正常。
辛夷悄聲向二人道:“我本來逗是受了我師父的囑托,等季公子過來看病。你們悄悄咪咪進來就行了撒,啷個也跟到在外面排号嘛?”
見他們有些聽不懂,辛夷隻好又用官話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