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火下,隻餘言律和蕭晏舟兩人。蕭晏舟漫不經心輕倚身後不大穩當的木椅,目似寒江斜睨着言律。
察覺視線,他又開始緊張,手指哆哆嗦嗦地握住眼前的滾燙的茶杯,不敢看她。
蕭晏舟起身,朝兩人的杯中各添了點茶。他一副受寵若驚,好幾次拿不穩盡撒于褪色的衣裳暈開片片深色。
隔着滾水騰起的迷霧,目似直□□破朦胧緊盯着言律,沒管杯中的水漫溢兩手燙得通紅,滴落衣袍,灼燒皮膚。
言律十指不停來回翻轉,活像吹奏樂器,口中不斷吹氣,大滴滾汗滑落,臉色漲紅。
可他不敢說什,也不敢催促提醒蕭晏舟,硬生生忍住。
壺驟然變輕,竟是一滴水也流不出,蕭晏舟才起身。
兩眼掠過他紅腫的雙手和臉色,脖子青筋暴起撕扯着本就松弛的皮膚:“不好意思啊大人,隻是想添點茶水。”
嘴上說着抱歉的話,眼神确是無盡的玩味。
言律梗着脖子,一字一句輕吐:“沒事……”
“沒事的話,本公主先走了。”說着拍拍身上沾染的茶漬,帶着溫潤的笑,跨步走出府外。
房内的言律驟然間臉色突變,眼神透着無盡陰寒,與之前畏手畏腳的他判若兩人。
毫不在意地從胸前抽出帕子,緩緩擦拭着紅腫顫抖的手。
身姿挺直,言語不帶絲毫情緒:“來人,今晚準備動手。”
蕭晏舟跨步出府,杏色衣袂輕揚。皓月如銀下,朱漆駁落那個瘦削的背影仍舊守候在昏暗的燈籠下,隻是頭愈發低垂。
掠過時,一陣腐敗糜味更加濃重,蕭晏舟蹙眉凝神卻發現這味道來自門口那人。
借着府前高懸的紅燈籠,蕭晏舟這才發現她臉上自耳後别着的僵硬血布,長久不換,血痂包裹潔白紗布,層層疊疊。
回想這一路來言府的不對勁,蕭晏舟蹙眉扭頭往後一瞥,目光最後落于朱門前垂首那人。
蕭晏舟在她面前停頓一秒,仰首看向高懸的明月,聲音沙啞:“是你嗎?”
一句話沒頭沒尾,兩人卻都心知肚明
蕭晏舟就這麼看着,忽覺眼睛虛焦,眼前景變成一團光暈,陰雲霎時出現遮蓋明月。
她垂首看向那人的發窩,已經猜測出什麼,一字一頓:“你,叫什麼?”
那人緩緩貼着殘門蹲下,借着昏淡卻皎潔的月光,在久不見清掃的灰塵泥地寫下——無名。
好一個無名,為恭州無名,為百姓無名,為蒼生無名,無數白骨刻就的“無名”!
蕭晏舟衣袖飛振,餘音卻透過空寂的恭州城回蕩在“無名”心口。
“今後你不再是無名,恭州六萬百姓為汝姓,涼州十萬兵将為汝名!”
“無名”起身,目送來人遠去,擡眼間,血痂麻布之下劃過滴滴血淚。
月光舔舐殘布,喉間溢出困獸般的嗚咽,恍若多年前被割斷舌根,面龐長滿膿瘡的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