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端坐着一名衣着素雅的女子，她眉目溫和，唇角含笑，手中掐着一支精緻的煙鬥，袅袅白煙從中飄散開來，恍惚中氤氲了畫外人的視線。
即便這幅畫因年歲久遠而泛黃褪色，但仍能讓人一眼就認出畫中的主角是誰——
正是谛聽府的這位府君，羅绮懷。
“這是...府君？”黎歲落打量着眼前的畫，不明所以，“你們将它帶來，有何用意？”
聞言，阿景從畫後邊探出了半個頭，騰出一隻手，在畫中人身旁的空白處輕輕點了點：“府君一個人在上面，看起來很......”
話音忽然一頓，她抿着嘴，稚嫩的面容上浮現出類似于“苦惱”的神情，思考了好半天，卻始終沒能從空蕩蕩的腦海裡拼湊出一個合适的詞來。
就在她百般困惑之際，一旁的阿柔适時開了口：“府君看起來...很孤獨。”
“對，孤獨！”阿景立刻接話，“所以，我和阿柔想去到府君的身邊，這樣她就不會總是一個人了！”
由于這兩個小女孩兒打“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谛聽府，除了彼此和羅绮懷之外，她們也幾乎沒和其他人産生過交際，因此一時半會兒很難把事情說明白，但黎歲落卻聽懂了她們的意思，猜測着問道：“你們也想入畫？”
“！！！”
阿景和阿柔齊齊将目光投向他，明明隻是兩具冷冰冰的傀儡，可此時她們本該無神的眼中卻溢滿了灼熱的期待，黎歲落被這樣的眼神燙了一下，微微一怔。
見他遲遲沒再講話，阿景有些按耐不住性子，把挂畫小心翼翼地放到阿柔的懷裡，三步并兩步地貼近黎歲落，仰頭問道：“你不願意嗎，為什麼不說話？”
黎歲落垂首對上阿景那雙漆黑的眼瞳，微微一笑，坦誠道：“并非我不願，隻是我不擅作畫，恐怕幫不到你們。”
“什麼，你不會？！”
阿景不可置信地喊了出來，就連阿柔的眼中都多了幾分驚訝，像是完全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愣在了原地。
靜默間，阿景悄悄拽了拽阿柔的袖子，小聲質問：“你不是說這種看起來文绉绉的人，都很會畫畫嗎？”
“可是書上都是那麼寫的。”阿柔低聲回答，表情愈發僵硬，似是沒想到自己會被書中的“知識”诓騙，“或許，他們玄門中人隻專注修行，荒廢了學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那現在怎麼辦？我看其他幾個人更不像會的樣子！”
“嗯...待我回去再找幾本書看，其中或許有解決的辦法。”
“書書書，又是書！這不是書能解決的問題！府君都說了，讓你少看點兒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你偏不聽！”
“府君從來沒說過我的書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怎麼可以亂講話！”
眼見着她們的聲音逐漸變得越來越大，甚至還有要吵起來的架勢，黎歲落趕忙上前一步擋在她們中間，不太熟練地打着圓場：“要不然我明日去城裡尋一位畫師，将此事交予他來辦，如何？”
聽了這話，本還吵得不可開交的阿景和阿柔同時轉過臉，異口同聲地對他喊道：“不行！府君的臉不能被輕易看到！”
“......”黎歲落無奈，在這一刻，他忽然有些後悔為什麼曾經沒在水墨丹青上多下點兒功夫了，不然他就能像現在的溫漸尋一樣精通作畫了。
等等，溫漸尋？
黎歲落的眼睛驟然亮起。
對啊，阿尋不就正好擅長此道嗎？他怎麼差點兒把這一茬忘了！
......
“咚咚咚。”
深夜，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原本的寂靜，黎歲落站在門外靜靜等着，沒多時便聽見屋内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下一刻，房門便被人從裡打開，露出了溫漸尋那張漂亮的臉。
他看上去剛剛沐浴過，原本白皙的皮膚因熱氣而泛起了薄紅，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不斷有水珠滴落，暈染了單薄的裡衣。
在看到門外之人是黎歲落的那一刻，溫漸尋的眼中極快地閃過了一抹顯而易見的驚喜，而這驚喜又随着阿景和阿柔的出現而逐漸淡去，最後隻剩下了淺淺的疑惑：“師兄，這麼晚了，那女人還叫你幫忙看孩子？”
黎歲落剛要回答，目光卻在掠過溫漸尋的濕發時一頓，不禁蹙起了眉，擡手便将他推回了屋裡：“夜裡風涼，你前幾日剛感染了風寒，如今又濕着頭發站在門口，怕是要嚴重了。”
說完，他輕聲歎道：“深夜貿然來訪，是我不好。”
剛剛他頭腦一熱，全然忘了此時已是深夜，況且羅绮懷還曾說過，幻境中遭遇的一切也會影響現世，就連現下的黎歲落都覺得神情倦怠，身子疲累，更别提“久經沙場，慘烈戰死”的溫漸尋了。
回想起幻境中的那場生死訣别，鈍痛瞬間從心髒傳至四肢百骸，黎歲落死死抿住唇，趁着溫漸尋還沒轉身的間隙，将這份痛楚強行壓了下去。
溫漸尋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異樣，聽話地往屋裡走，順手撈起架子上的巾帕擦拭頭發，而後又轉過身來，面對着神色如常的黎歲落說道：“師兄又不知我何時沐浴，怎麼能怪你？況且，無論師兄什麼時候來找我，我都十分歡迎，隻是不知師兄為何要帶着兩個小孩子前來，難道是要找我玩家家酒？”
黎歲落正欲回答，阿景便率先往前邁了一大步，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到了溫漸尋的面前，清清嗓子，頗有架勢地揚聲道：“聽說你會畫畫？”
溫漸尋下意識看向黎歲落，從對方那裡得到了一個略顯無奈的眼神。
“她們本想找我幫忙畫一幅畫像，可我實在不精此道，無奈之下便想到了你。”黎歲落将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那幅畫也再次展現在衆人眼前，“就是這幅，阿景和阿柔想把自己也畫上去，不知阿尋可會畫人像？”
“會倒是會，隻不過畫的不一定傳神。”溫漸尋擡手虛點了一下畫上的羅绮懷，啧啧稱贊道：“至少，肯定比不過這幅畫。”
自相識以來，大多數時候的溫漸尋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哪怕最初的他隻是半路突然冒出來、身份存疑的“便宜師弟”，在其他幾個幕海天塹内門弟子的面前，他也從未覺得自己低人一等過。
可如今，他卻心甘情願地自認輸給了另一個人，還是在他最引以為傲的畫技上。
“看來，那人的畫功的确了得。”黎歲落暗自想着。
一旁的溫漸尋已經收回了目光，笑着朝黎歲落解釋道：“世間大多數的東西，隻有沾染了‘情’才能生出些許靈智來，這畫本是死物，卻因作畫者投入了十足的真情而顯出了十二分的傳神，自是我比不了的。”
說完，他又垂眸看向了正乖巧等待答複的阿景和阿柔，好奇問道：“這畫師是誰，和你們府君又是什麼關系？”
阿景和阿柔對視一眼，都茫然地搖了搖頭。
“這畫是我從書房裡無意間找到的，隻知道上面畫着的人是府君，其他一概不知。”阿柔答道。
聽他們說了半天沒用的話，阿景耐不住性子，開口催促道：“知道這些有什麼用？你隻需回答我們願不願意幫這個忙！”
說完之後，她又生怕溫漸尋會拒絕似的，趕忙補充了一句：“剛剛你們在幻境時，我可是也幫了你們的，你們也應該禮尚往來才對！”
聽她說起那個幻境，溫漸尋不禁被勾起了幾分興味，配合地問：“你幫了我們什麼，說來聽聽？”
阿景雙手掐腰，自豪地仰起頭：“我求了府君，讓她對你們好一點兒！如何，你們在裡邊是不是過得挺不錯？”
“......”
黎歲落和溫漸尋同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所以，羅绮懷莫名其妙地介入了這場幻境，是因為這個？
說實在的，她實在是沒幫上什麼忙，反而......
黎歲落悄悄去瞥溫漸尋的神情，視線卻在半路上和對方悄然相撞，二人皆是一愣，随即便下意識地别開了眼。
反而，讓夢變得更痛了。
房間裡安靜了須臾，溫漸尋終于幹咳了一聲，将此事應了下來：“我可以幫你們，隻不過我很少畫人像，對你們的樣貌也并不熟悉，所以需要你們兩個一直待在我眼前，不然我可畫不出來。”
好不容易得到了滿意的答複，阿景拽着阿柔歡呼了一聲，痛快地答應了：“小事而已，我們保證一動不動！”
約定已經立下，阿景一刻都等不及，轉身就要去取書案上的筆墨，一隻手憑空出現，虛虛攔在她的身前。
阿景順着這隻手向上看去，疑惑地歪了歪頭：“你攔我做什麼？”
看着她那雙無神的眼睛，黎歲落輕聲歎了口氣，耐心地哄着：“現在太晚了，我們明日再來畫，好不好？”
“可是......”
阿景不太情願，還想再說點兒什麼，衣袖便被阿柔重重扯了一下，她扭過頭去，看到阿柔緩緩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