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自小便在琴川街頭流浪,後來被鎮南王帶回了王府,去了皇城,随後又被遣回了琴川。”溫漸尋看向黎歲落,眸中水汽朦胧,“也許琴川才應是我的歸宿。”
黎歲落蹙起眉:“那日張公公來尋你時,我怎覺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溫漸尋道:“很正常,我又不是親生的,和鎮南王也不太熟,小将軍的叫法也不過是玩笑話,當不得真。”
“既如此,鎮南王又為何要留你,難道隻是為了積德行善嗎?”
“誰知道呢,興許是看出我天賦異禀吧,說不定日後真的能給我一個将軍當當呢。”
黎歲落笑了:“那便祝你得償所願。”
溫漸尋瞥他一眼,道:“你若是這麼說,那我可得換個願望了。”
黎歲落好奇道:“什麼願望,說來聽聽。”
“就比如,在山野間擁有這樣一間房屋,再種上一些花草,平日裡不愁吃不愁穿,這就夠了。”溫漸尋撩開貼在肩上的濕發,繼續道:“自然,不能是隻有我一個人住,實在太冷清了。”
“然後呢,再在庭院裡栽上一棵繁茂的大樹,精心照料着?”黎歲落說。
“不。”溫漸尋卻搖了搖頭,“我若是要種,一定要種花樹,會開花的那種!這才好看。”
黎歲落的眼中帶着笑意,道:“都随你。”
沉默了一會兒,溫漸尋忽然道:“黎歲落。”
“嗯?”
“你知道嗎,那日雨中初見,我便覺得你很熟悉,似是曾經見過。”溫漸尋仰起頭,注視着天上淡淡的新月。
黎歲落意有所指,道:“倘若是我更早認識的你呢?”
“不會的。”溫漸尋輕聲道,“不會的,不會比我更早了。”
此時霧氣缭繞,萬籁俱寂,池中之人,各有所想。
......
鏡中年月過的飛快,晃眼間便逝去兩個春秋。
在這兩年裡,黎歲落已經徹底忘卻了前塵往事,隻安心的去做那位滿身書卷氣的黎府公子。溫漸尋隔三岔五便會來府中找他,帶着他到處閑逛,把琴川都給逛遍了。
黎歲落曾笑道:“明明說好是我帶你去熟悉琴川地界的,結果到頭來卻反了。”
溫漸尋卻樂在其中:“琴川已經沒有你我沒去過的地方了,等哪日我帶你離開這裡,去看遍天下好風景。”
本來就是有情有意,兩年的朝夕相處,更是早已使彼此情意相通,但卻沒人敢越雷池半步,那層窗戶紙就這樣在狂風驟雨中顫巍巍地穩住了身形,着實出奇。
溫漸尋獨自一人待着的時候,也會感歎彼此的默契與懦弱,但轉念一想,便覺得現在這般也好。
畢竟有的牽挂難以割舍,有的束縛無法掙脫。
若是說破,換來的可能隻是一場...
空歡喜。
這日,溫漸尋正要牽着追影從側門離開鎮南王府,就被人給叫住了,一聽見這個聲音,他的心便沉了幾分。
“小将軍,您這又是要去哪兒啊。”張公公陰陽怪氣地拉長了尾音,“老王爺正找您呢,快過去吧,别讓他老人家等急了。”
溫漸尋扯出了一個虛假的微笑,眯着眼道:“張公公的腳程可真快,再晚一點兒,我和追影就走出這道門了。”
張公公道:“您走不走是您的事兒,到時候老王爺發了火,總歸是怪不到老奴身上的。”
溫漸尋漠然看了他一眼,從胃裡翻湧出了一陣惡心,他滾動喉結,強行壓了回去:“...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
說完,他便把追影重新帶到了馬廄裡,一邊伸懶腰一邊道:“張公公不必着急,我這就去了。”
張公公看着溫漸尋的背影,從鼻子裡哼出了一聲冷笑。
“不過是一枚棋子,成日裡還這般趾高氣揚,早晚有你好受的!”
溫漸尋輕車熟路地走到了書房前,曲起手指敲了敲門,不一會兒,一個侍女便從裡面把門打開了。
“見過世子。”
溫漸尋擺擺手,示意她退下,侍女會意,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順帶着關緊了門。
“王爺。”溫漸尋躬下身,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禮。
太師椅上正坐着一個老年男子,發須皆花白,雖已遲暮,眼神卻透着幾分精明與狠厲,他看着溫漸尋行完了禮才開口道:“本王說過,不必叫本王‘王爺’。”
溫漸尋沉默着,沒有說話。
半晌,鎮南王歎了口氣:“你從前不願叫就罷了,如今卻是不得不叫了。”
聽了這話,溫漸尋心中一顫,隐隐猜到了什麼。
鎮南王接着說道:“新帝多疑,将我鎮南王府一族全部驅趕出皇城,但他到底是年輕,根基不穩,難以服衆。如今朝堂暗潮洶湧,邊關諸國蠢蠢欲動,軍隊已在城外悄然駐紮,内憂外患之時,倒是又想起本王來了。”
“......”
溫漸尋悄悄攥緊了拳頭,眉頭深深地蹙起。
“本王年老,上不得戰場了。”鎮南王捋了一把胡須,“你大哥身子骨不好,成日靠湯藥吊着,近些年來才剛有了些起色,把這重任擔在他身上,本王是萬萬不敢的。”
不用他再往下說,溫漸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鎮南王看着這個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孩子,眼裡沒有任何情感:“本王這一生隻有兩個孩子,你雖不是本王親生,但本王對你也算是盡心盡力,就連武功也是挑了最好的師傅來教你。尋兒,你應該明白為父的意思,能替聖上出征,可是莫大的榮耀。”
“...我明白。”溫漸尋答道,指尖已經變得冰涼。
鎮南王滿意地點點頭,話鋒忽然一轉:“聽聞你和黎府的小公子頗有交情,此事怎麼沒聽你與為父說過?”
“!”
溫漸尋猛地擡起頭,冷汗唰的布滿掌心:“市井傳言罷了,我與黎府公子不過點頭之交。”
“既然這樣,本王便不再多說了,你隻需告訴本王,這份差事,你應還是不應?”
屋外突然平地揚起一陣陰風,吹落滿樹金燦燦的梧桐葉。
果然是到了深秋啊。
溫漸尋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黎歲落的笑顔,随後又一點,一點地抹去,直到模糊不清。
半晌,他終于開了口,嗓音微啞。
“我應。”